杨暮客回来后端着酒杯在一旁听。
原来那鬼王是个屡第不中学生,西岐国举制与九品中正制颇为相似,但也不封死了寒门门路。递卷入考也可以入朝做官。他从二十二递卷到了三十八,心凉了。便回到淮州,置办了些许家业,养活了几百口人。读书么,不做官也是有出路的。那处家业离如今地界不远,再往西南几十里,靠着往淮州郡输送米菜兴旺了几十年。后来鬼王就老死了,安葬在了此地。
鬼王三十八置业,娶了两房,无后。那村子也渐渐就荒了,上面没了门路,下面小人枉为。好端端的家业败光了,鬼王诈尸了。还未来得及去城隍往生的鬼王化作了厉鬼,去索命。当年收养的孤儿敬他,家家户户都有立牌位。有了香火,鬼王也入了修行。上一届城隍犯了事,各方土地举他做官,一干就是两百三十多年。
鬼王抱着季通的膀子大声骂着,“老子这一辈子就是对不起自己。活着没做官,死了也做够了。反正阴寿不剩几许。去休……去休……”
一顿饭吃完,杨暮客让那妖精拉着马车出了阴宅找了个吉位住下。他也不管那大醉伶仃的季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蒲团就地打坐。恰巧是这风水阵的阵眼,聚灵化阴,这阵眼是阴极阳生,早就积累了大量的阳气。这些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也用不到,便宜了杨暮客这过路道人。
第二日天明,季通是在朦胧细雨中冷醒的。他一睁眼看着自己抱着一块断碑。秋日阴风怒号,那碑上铭文朱红已然褪色。
“吾妻孙刘氏勤俭持家,其胞弟聪慧,吾以厚望刘氏一脉。
村中多孤童,恨寿不长,未能见其成人。此乃遗憾。愿刘氏善待之,此乃族中梁才,虽非同血同宗,却同心同德。
吾知己命不久矣,老眼昏花,提笔难言。观此生一事无成,唯赡养老幼感天心知慈悲。遂望诸共勉之。
孙蔡青绝笔。”
季通读完头皮发紧,看着周围荒坟遍地,连滚带爬跑到了杨暮客身边。
“兄弟,兄弟。”
小主,
道士睁开眼睛,看着一身湿透狼狈的季通。“咋了?”
“撞鬼了。”
“你一直都在撞鬼啊。”杨暮客嘿嘿一笑。
季通一琢磨,可不是嘛。眼前这位不就曾经是青面獠牙的大鬼么。“昨天,宴会……那么多人,我今早上一睁眼。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是坟头,我怀里还抱着半块碑。”
“那些妖鬼显法是要消耗法力的,眼下他们都身居阴界,你当然看不见了。”
“还……还有一只竖着走道儿的大鲤鱼呢!”
“那是山神,回山里去了。”杨暮客指着乌云掩盖的半个山包。
“山神是条鱼?”如今季通也想起来入村前那鲤鱼的自我介绍。
“多新鲜呐,山上就没水了吗。话说那碑呢?”杨暮客起身收起蒲团揣进袖子里。这一夜雨竟然丝毫没有淋湿他的衣衫。修行中灵炁护体,这便是一魂一魄警醒之妙。
季通拽着杨暮客走到了他趴了一晚上的地方,果然有个人影干湿不同。杨暮客还打量了季通几眼。读了这孙蔡青的祭文,有些感慨,昨天听得含糊,也不甚明了这位鬼王前城隍的事迹。这碑文的前半段不见了,周围看了一圈,也没有碑头。想必是那鬼王自己弄丢了的。往事不堪回首呗,有些不愿想不愿见的东西。
“行了,昨天吃了那么多好玩意,你这一身气血旺盛。淋了一夜竟然神采奕奕,你还得谢谢这孙老哥。昨晚上你俩亲近得很,就差祭天拜为异姓兄弟了。”
“这……”
“鞠个躬吧。老鬼王看得见。”杨暮客看着那阴宅里端着茶杯笑眯眯的鬼王说道。
“诶。”
季通听话并着拇指抱拳作了一个深揖。
两人搭着伴走出了坟地,巧缘在马车边上转圈遛弯。
杨暮客远远地能听见坟中有人抱怨,“一方天地大改,可惜周上国气运相压。不准去啊。”
“不敢胡言,若不是城隍老爷收容,你我都是那邪鬼口食。”
周上国。听名字就好牛逼的样子,杨暮客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