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白,钟鸣之声响彻全城。有人敲响了芜央的房门,力气之大,让本就松动的木门雪上加霜。
“干嘛?”芜央光着上身猛地拉开门,那一身的伤疤,唬得来人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你是白泽府的?”来的是名极年轻的捕快,看样子也就十多岁,说话有点冲。
“什么事?”芜央十分恼火被人打断观想打坐,这是师傅教他的修养之法,几年来或早醒时或睡前,他都一直坚持。
“我们姜都头请你走一趟。”小捕快的语气自傲,仿佛在他心里姜都头是位能随意调遣别人的大人物。
芜央见他衣冠不整,要么是早起得匆忙,要么是天生邋遢。“你家都头找我什么事?”他尽量耐住性子,不招惹是非。
“问那么多干嘛?去了你就知道了。”小捕快撅着没毛的嘴,翘着大拇指一指身后。
芜央冷哼一声,“没空。”用力关上门,哪来的没教养玩意。小捕快也来了脾气,用力地砸着门,嘴里还嚷嚷着。芜央咬着牙,没忍住,猛地开门,暴怒喝道:“滚!”那股凶狠吓得小捕快,踉跄着跌坐在地。没等他言语,芜央又把门关上。
芜央听见隔壁的门闻声打开,金石和小捕快攀谈起来,没一会,就听见有人下楼了。
金石推开芜央的门,试探着问道:“我进来了?”见芜央没说话,金石关上了身后的门,自顾自地说道:“昨夜坤建司开山府副府执苏亏叹遭妖人杀害。县令听守备说,昨夜白泽府入住驿馆,特地让都头请我们帮忙破案。”
“刚才那个小逼崽子…”芜央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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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他是县令的外甥,在小地方豪横惯了。你和他置什么气。收拾收拾,去看看?”
芜央听金石说得有理,消了气,半开玩笑地说:“你倒是对这些破事挺上心,这个机会就给你吧,立了大功好进白泽府。”如果真是妖怪作祟,总归要管的,毕竟是职责所在。
“别逗了,我哪有那两下?走吧,人家在大门口候着呢。”金石见芜央起身取装备,自己也回屋收拾。
来到院中,楼上窗户应声打开,是听到动静的涂莉,她喊住的二人问:“去哪呀?”
“执行公务,你去不去?”金石更加积极了。
“等着我。”涂莉消失在窗后。
她还挺爱凑热闹,烦死了,芜央最不喜欢等人。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涂莉只一会便梳妆完毕,脸上并未涂胭脂水粉,下楼时一只手还紧忙着整理衣角。倒是十分爽利,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三人来到门口,小捕快已牵来马匹等候。他们翻身上马,一路直奔苏府而去。
天光放亮,白日未起。城内的建筑被熏黑,有的甚至看不清原来质地。街道上,砖瓦房屋居多,有平有尖,高矮不一,风格迥异,就像是一道完全随性的大杂烩,不但脏而且乱。反倒是铁瓦楞的房檐,制式统一,应该是官府统一发放的。
行至主街,他们遇到一支庞大的矿工队伍。这些人穿着脏兮兮的粗布灰衣,头戴铁帽,肩扛铲、镐、镢等挖矿工具,还有人用车推着一些不知名的器械。从马背上望去,行进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像蚂蚁搬家一般朝城门方向涌去。
见捕快带着三人,矿工们纷纷避让,嘴里却没闲着。
有的斜眼瞥着涂莉,戏谑对旁人说:“你看那娘们,白嫩得能掐出水…”
有的猜测芜央和金石的身份:“这黑大个,一看就是狠人…”另一个却说:“那个白衣少年应该是大地方来的,…”
有的疑惑,“捕快带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小点声…”
乱七八糟,没句正经。芜央耳朵尖,听见两句完整的。说话的是名中年壮汉:“新来的苏府执,不是取消加班了吗?”
他身旁的驼背黑瘦子说:“估计是上面又加派了生产任务,不知道晚上得干到几点?我那婆娘晚上发面蒸馒头,炖黄豆,还能加点肉,要是下班早,去我家喝两杯?”
“那敢情好,上次的酒还剩下半坛,到时候我带过去。”壮汉答道。
待矿工队伍远去,喧闹声消失。芜央问小捕快:“他们为何这么早上工?”
“回大人,小的不知。”小捕快阴阳怪气地答。
金石急忙在一旁相劝,小捕快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真不知道,此地矿工归坤建司开山府管理,并不归县衙。坤建司开山府和离炼司锻造府,都在杞县设有分府,分别管理铁矿开采和炼制,县衙只负责运送,无权利过问两府的事。”
原来如此,杞县守着摇钱树,却只能看不能摸。芜央心想,怪不得这么脏,估计连拾掇环境的钱都拿不出来。
苏府的红门和院墙虽然高大,也和百姓的院墙一般脏污,门楣上写着‘苏府’二字的匾额倒是崭新醒目。
三人随小捕快穿过前院,来到主院。院内花坛旁,两名衙役看押着一群人,低头垂手挤作一团,看穿着应该是苏府的丫鬟和家丁。花坛里,栽种的寻常花草修剪得整齐。
主院内分南北两排房,论高度和装饰,北房应为正房。此时,北房的高大红木门向内洞开,两名捕快分列两侧。芜央三人径直入北房,一名身穿虎头官服的男子正等在里面。
“在下是杞县都头姜阳。”此人说话中气十足。
芜央瞥见姜都头手指关节粗大,两手虎口生茧,想来是个练家子,不由得多端详他几眼。姜阳大概四十多岁,方形黑脸,下巴无赘肉,如刀削的断眉下目光如炬。他鼻头干净,牙齿洁白齐整,看来十分自律。他头上正戴官帽严丝合缝,身着青黑色官服无一丝褶皱,和金石一样是个极注重形象的人。但是,芜央却觉得他腰间的佩刀挂得极不自然,至于为什么,芜央也说不清楚。
带路的捕快,对这位上司倒是十分恭敬。
三人向姜都头一一自我介绍后,芜央问:“尸首在何处?”
“跟我来。”姜都头转身瞬间,芜央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能是习武人之间的默契吧。
会客厅兼具书房,里面摆着几张红木桌椅,放着几个样式普通的花瓶。两侧的书架,堆满横七竖八的书籍,还有几本已经翻开。掀开右边小门的布帘就是卧室,空间不大,只有一张方桌,两个黄木柜等简单陈设。中间一张雕花的黄木床上躺着两具尸体,身穿白色贴身里衣,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把绿色被褥染成诡异的蓝色。
不用说,这就是副府执苏亏叹夫妇了。俩人相对而卧,一只手交握在一起,苏亏叹的双腿悬在床外,身体向右扭转倒在床上,看样子是死前挣扎着坐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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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央仔细观察一会,用手指在苏府执的喉咙处揭下一块血痂,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品尝。
众人看得恶心,不由得感叹白泽府行事诡异。姜都头急得抬手阻拦:“芜大人,这是做什么?苏府执死因不明,万一血液有毒?”
芜央摆摆手,表示不要紧,这是白泽府的基本技能。血的味道,咸中带着酸臭,像是混合了野兽的唾液。芜央吐掉血水,转头说:“拿水来。”姜都头急忙喊人拿水。
芜央接过水漱口,舌头一阵发麻。还真有毒!不过他嘴里的剂量太小可以忽略。他用被角沾水,细细擦拭死者的脖颈,只见伤口是细小咬痕,确实是小型野兽撕咬所致。他想起前几日路上所见,心中多少有些猜测。他又检查了眼睛、舌头、指甲、背部等都一切正常,看不出异样。
“姜都头,尸体尚未检验,你是如何知晓妖物所为?”
“报案的管家说,苏府执死前,有妖人闯入苏府。我见伤口并非刀剑所致,故有此猜测。”
“妖人闯入?”
姜都头叫人去把苏府管家带来。不一会,他指着一位身材瘦弱,圆脸宽嘴的人介绍:“这是苏府的李管家。快别哭了,和这位大人说说妖人的事情。”
李管家抬起袖子抹抹眼角,抽动了两下说:“我们还在都城时,那个妖人就对我家小姐纠缠不休。”
金石立刻来了精神,苏府大小姐,又被人纠缠,肯定很漂亮。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被涂莉瞪了一眼,意识到失态,慌忙低下头。
“苏府执是最近才调任杞县的?”芜央想起门口崭新的匾额。
“我家老爷是上个月调任到杞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