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之所以尊称他为“邹神医”,并非因为他单纯地读过某一本医书秘籍,又并非是简单地师承某个名医,而是因为他在几十年里看过了无数的病人,经手过了大量的疑难杂症,再加上专业的分析、研究、思考以及理解后的沉淀。
而这些经历,分明就是他在医学实践过程中的一次次格物,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格物的经验,他才有可能真正在领悟并学会了先人致知的结果。所以,格物才是之后致知的前提条件。
只是,这种感受,从未能够冲破对于“致知于医理而以格医术”这样的传统解释,是因为他从来也不敢对于汉儒郑玄的言论产生过任何质疑的念头。
而今天,在秦刚的一语道破之下,邹放不由地地自语道:“先格物,再致知。格天下之万事万物,察世间之医学真理,于是知识以得,医道以明……”
邹放的神情忽而为迷茫、忽而警觉,右手举在胸前,不住地颤抖,许久之后,如梦初醒一般地起身离座,对着秦刚便是一揖长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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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务大才!邹某愧为长年矣。今得君一席话,胜过旬年医。请受老朽一拜。”
秦刚赶紧侧身以让,再上前扶起邹放说:“不敢不敢,邹神医谬赞了。”
邹放再度坐下后,突然又问道:“敢问秦承务师承何人?”
“秦刚在城中马夫子处读书。”
“马伯文?”邹放说着,摇了摇头,“想必他所教者,不过是一些经文诗句罢了。承务可曾读过何人之书籍笔记?”
秦刚倒在内心对这神医的见解多了几分佩服了,便老老实实地讲:“学生在秦家庄读过秦宣德先前的读书笔记。”
“哦,这就难怪了。”邹放显然对此不疑了,“老朽之前在京城也曾与秦宣德多有来往,也曾受其赠诗数首。承务对经义之见解,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秦刚赶紧谦虚地推辞,并说:“学生机缘巧合,获朝廷赏识乃有一承务郎之身。但在邹神医面前,仍是一后生小子,望莫要再称我为承务,呼我本名即可。”
“承务为官,吾为民,不可废了纲纪礼仪。”邹放笑道仍然坚持,突然又想到一事说:“承务可知菱川书院?”
菱川书院?秦刚听着一愣。
后世所说的天下四大书院,都是出自于北宋,只是眼下也只听说过岳麓书院、应天书院、和嵩阳书院,而白鹿洞书院虽已建立,但尚未出名,此时更有点名气的反倒是石鼓书院,它们都是得到了朝廷敕额的书院。只是这菱川书院倒是……
秦刚突然脑筋一转便想到了:“哎呀,我倒是一直往远处去想,乔神医所提的菱川书院可否是高邮临泽乡的乔公立之【注:乔竦,字立之。因已去世,尊称为乔公立之】所建?”
“正是。”邹放高兴地说:“乔公当年建菱川书院,教授有法,研讨有术,规制有章,所教生徒遍及高邮军境内外,多以文才学问高、品行德性好而远近扬名。乔公之子乔希圣【注:乔执中,字希圣,乃乔竦之子】,现在京中为给事中、刑部侍郎。目前主持菱川学院的正是乔侍郎之子乔僖老。”
秦刚点头说:“我曾听说孙龙图【注:指孙觉,其官至龙图阁学士】早年也曾在菱川书院乔公堂下求学。只是似乎乔侍郎去朝中为官之后,这菱川书院似乎就不太听人说起,学生还在猜测,是否是当前无人主持了呢?”
“唉!”邹放叹了一口气道:“这就不得不说一下这个乔僖老。他名为襄文,乃是其父希望他能登高而望,以文载道,却怎奈其行为乖张,思想独特。虽从小就曾通读经义,却时有非常人之理解,虽然也曾进京考中进士,却不喜诗文、更厌为官。其自号为‘僖老’,尤喜结交于杂学之友,无论僧道,通晓佛儒。其回乡辅其大父管理书院,尤得乔公喜爱。所以,自乔公逝去后,便由其主持菱川书院至今。只是书院却难拾昔日之风采。不过,今日老朽闻承务之‘格物致知’新解,似乎也与乔僖老之言多有契合。所以,承务若有闲睱之时,不妨会之,老朽愿同行以荐。”
秦刚听闻邹放如此一说,倒是对这个乔襄文乔僖老有了浓厚的兴趣。
之前他为了能够向朝廷以及一众医官解释清楚自己发明的水泥、牛痘防治天花的原理与来由,便借用了当时儒家学说中最为接近的“格物致知”的说法。
但是,在随后几位高邮贤达以及今日的邹神医,都对此提出了质疑。
那是因为此时的儒者,仍然以传统的守旧心态来理解“格物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