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斛律羌举忽向高欢建议:丞相不可急于交锋!其只有三二千兵马,若非有计,怎敢与我二十万大军相持?丞相不如引军在此与之相持,末将分精骑数万,去袭长安。
高欢:今观胜负之局已定,何必多此一举?
斛律羌举:即便我军获胜,宇文泰败回长安,据城而守,不得全功。今宇文泰既被我军牵制于此,长安必定空虚,可一战而下。敌巢既破,宇文泰可不战可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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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真相:若是高欢纳此奇计,则西魏必亡,东魏复可统一江北。当时从地势上观之,高欢军在西,宇文泰军在东;而长安亦在西边,其时已成两军互断对方归路之局。而其南边就是渭河,构成天然行动障碍。此时高欢若分兵沿渭河西进长安,必然破城,宇文泰无计可施矣。前有东魏十余万主力大军对峙,宇文泰欲从战场撤走回救长安,谈何容易?且军阵一动,局面必然不可收拾。无奈高欢为前番分兵致败所惊,仍不肯从。
高欢虽不愿分兵,但其临阵常有奇计,此刻见芦苇草深,于是突发奇想,对诸将说道:诸公请想,相比分兵袭击长安,与在此地火攻相比,何则稳妥?我军在西,宇文泰军在东,今乃隆冬十月天气,西北风烈,烧之如何?
话音未落,身侧众谋士无不动容,齐称妙计。
高欢大喜,便欲下令,忽恼了身后二将,齐声说道:丞相不可!
众人看时,见是定州侯景与猛将彭乐。
侯景见丞相看向自己,于是扬声叫道:宇文泰另立朝廷,分裂魏国,其罪滔天,岂可如此便宜烧死?今其兵少,一鼓便可擒之,付以廷尉,定车裂之刑,以儆叛臣可也。便请丞相下令,末将愿为先锋,擒此逆贼!
历史真相:侯景此论,显然别有用心。因其自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如宇文泰被灭,则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但若留宇文泰养寇自重,自己方有应时而起之机,故此不欲其被烧死。
高欢沉吟不语,又问彭乐:公谓火攻不可,却是甚么道理?
彭乐好饮,一路上已连饮半囊十余斤烈酒,当时已是沉醉,在坐骑上东倒西歪答道:我等兵众多出西兵十数倍,若是大火烧着,西风不起,岂非尽烧我军?我二十万大军皆拥挤一处,旗甲刀杖皆易燃之物;彼皆骑兵,转身即可逃走,我实无必胜之算。丞相不必空费火种,某请一支将令,率本部兵冲击,必擒宇文泰来见!
此言方罢,身侧诸将皆欲斩敌建功,齐声道:彭将军之言是也。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便请丞相下令!
高欢为诸将士气所感,扬鞭大笑,向前一指:如此尔众即可鸣鼓,群起而攻之!
诸将各欲争功,未等列阵,便争相率部进攻。
宇文泰见东魏军轻敌如此,当即下令击鼓吹号,全军出击。
赵贵闻听鼓响,立即起于芦苇丛中,直插入东魏军阵;李弼听到号角,亦率铁骑横击而至,冲撞东魏主力中军,顿时将高欢大军截为两段,战于沙苑。
这一场激战非同小可!西魏两路伏兵尽起,宇文泰率二千军复又杀回,三面夹击。东魏军直逞伸头挨宰之势,毫无还手之力。
从早至晚,河滩上人头滚滚,尸体横塞河道,东魏军马直被临阵斩首六千,阵前倒戈投降者二万余人。西魏军皆忘饥渴,可谓废寝忘食,直追至河上,再次大破东魏后军。
两次混战,共俘虏东魏军七万余人,缴获铠仗十八万件。东魏二十万主力精锐,一战损折过半。高欢连夜跨乘骆驼,逃往黄河西岸。
东魏全军溃败,诸将纷纷追随高欢渡河,逃跑惟恐不及;惟有彭乐因为酒醉,丝毫不知惧怕,反引本部军直杀入敌阵深处,呼喝酣战不退。
西魏大将宇文护率部来迎,将彭乐围裹在内,布阵十重。
彭乐部将见已入死地,拼力作战,一时不分胜负。当时彭乐乘醉深入,虽然心内不惧,但手脚却不似清醒之时灵便,几番冲杀下来,便被敌刃刺得肝肚俱出,身受重伤。
彭乐大叫一声,以手将流出肚肠重新纳入腹内,扯断身上战袍裹住勒紧,复入阵而战。
宇文护兵众无不大骇,不敢撄其锋芒,纷纷后退,自相践踏,枕籍死者无数。
彭乐酒醒,忍不得剧痛,只得杀出重围而逃。此时西魏骠骑大将军于谨率六军皆至,李弼复率铁骑横击,东军不及渡河者皆弃兵投降。
太师贺拔胜亦从斜刺里杀出,一直追到黄河边,见走了仇人高欢,顿足嗟叹不已。
杀至申末酉初,夕阳如血,沙苑战斗结束。
宇文泰令自战俘中挑选精壮二万人,其余五万人皆令释放,令将士每人在战场上种植柳树一株,以记战功。于是设宴昆明池,为诸将贺功。
酒酣耳热,宇文泰见有两只凫鸟游在池中,便将雕弓摘下,伸手抽箭,递给贺拔胜道:知公神射,三百步中敌。说与众将,恐其不信,即请试演射技,以娱诸公。
贺拔胜闻言起身接弓发箭,一矢射中两鸟。
诸将大惊,高声喝赞。贺拔胜还弓叩拜:倘奉公命讨伐叛逆,愿皆能发矢即中。
宇文泰大喜,自此二人再无芥蒂,遂成至交。
沙苑大战正酣,东魏虎将高敖曹引兵三万至于河南,正欲攻打弘农,以为大军侧应。
适逢高欢败归,急使人前往弘农,命令高敖曹退兵,休得孤军深入。高敖曹忽然闻听主力败报,不由顿足捶胸,恨之不及,只得从弘农撤围,退保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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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宇文泰经此一胜,彻底扭转东强西弱之势,就此兵精粮足,军威大振。由是奏请文帝改元元象,从此便有一统江北之志。
元象元年,东魏大将侯景与高敖曹再次出兵征伐西魏,夺回洛阳金墉城。
宇文泰此时正随魏文帝元宝炬回到洛阳邙山,祭扫先帝陵庙,闻讯后立即率军驰援。
高敖曹闻说宇文泰亲来,因思前番两次大败,自己都不曾与西魏对垒,便大叫一声,要亲为先锋,出城迎敌。侯景力劝,请其镇守金墉,自分兵出城列阵,迎敌西魏。
宇文泰怀忿而来,趁敌军阵未整击之,斩杀敌将莫多娄贷文。
侯景突围而出,北据河桥、南依邙山,摆下大阵,再与宇文泰大军交战。两军对圆,在旷野中交相攻击,难分胜负。
正在混战之中,不料宇文泰战马忽中流矢惊逸,将主人甩在地上。
侯景在乱军中看得清楚,急挺矛亲引军来擒,西魏军上将李穆手疾眼快,抢入阵中将宇文泰救出,往回便退。由是西魏三军骚乱,败象已呈。
未料正在危急之时,又是于谨率后军赶至夹击,侯景军复又大败。
高敖曹在城上观战,不甘心就此败退,跨马出城临阵,逆势而上,深入西军阵中。
西魏诸将上前,但无人能当其三合者。每每高敖曹一声大喝,便有一将落马,如声随响。于谨看出关窍,乃命十余名偏将与其游战,却调精锐围攻高敖曹身后部从,以众欺寡。
未到一个时辰,高敖曹回身看时,见自己所带人马已经全军尽没,再无一人跟随。高敖曹这才惊慌,急单骑杀出,跑往河阳南城。
西魏诸将惧其武勇如神,不敢紧逼,只在后面呐喊跟随。
高敖曹奔到河阳城下,已是饥肠辘辘,坐下马身如水洗,至吊桥前脱力而死,将主人摔落地下。高敖曹跳起,望着这匹百战宝驹,不由落下几滴伤心之泪。
因知追兵在后,不容耽误,便上前叫城,报出自己名号。
南城守将却是高欢从侄高永乐,素与高敖曹颇有过结,闻说仇人到此,便令关闭城门,自作充耳不闻,不让高敖曹进城。
高敖曹此时又渴又饿,双腿发软,又失了坐骑,如何逃走?当时摘下顶上金盔,挂于吊桥柱端,向城上叫道:守门军听者!此盔乃是赤金打造,重十斤,镶宝雕玉,价值千金。若开门放我进去,便以此盔相赠,绝不食言!
门军虽然眼热,但不得主将命令,哪个敢与他开城?皆不答言。
高敖曹大怒,抽出肋下紫金宝刀,奋力跃过护城深壕,前去砍斫城门。那城门乃是硬木包铁,何等坚厚?只斫得数下,只听铮地一声响亮,刀头落地,只剩嵌金刀柄握在手中。
此时便闻后面马蹄声大作,高敖曹回身看时,见尘头大起,已见敌军旗帜飘荡而至。
大英雄到此时无可奈何,穷途末路,只得纵身一跃,躲于吊桥之下。
顷刻之间,西魏大队追兵赶到。领队牙将看到桥边马尸,知道高敖曹必然至此,向城头高声叫道:速速交出高敖曹,饶你全城军民性命。如若不然,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城上守军不答,但因城中兵少,无不惊惧异常。
牙将大怒,刚欲挥令攻城,身侧有一军卒眼利,忽指吊桥木柱叫道:将军请看!兀那熠熠放光者,可不是高敖曹所戴金盔?金盔在此,吊桥从未放落,其必在城外。
牙将看到金盔,深以为然,又见桥下有金带飘出,知是高敖曹发髻飘带,便哈哈大笑,即命对准飘带放箭。
高敖曹便有通天本领,此时在桥下动转不得,也无可施展。片刻之间身上中箭无数,惨死在河阳南城之外。
牙将命令止射,遣军士下桥,斩下高敖曹头颅,并持金盔以归。
于是也不攻城,遂令收兵还师。丞相宇文泰大喜,赏此牙将及其部从绢帛万段。
此次河桥、邙山大战,东西两魏参战者不下十五万人,军阵布排极大,首尾悬远,广深数十里。从早到晚交战数十合,气雾四塞,形势万变,团团相杀,谁也不能预知胜负。
西魏独孤信、赵贵等与敌交战不利,混乱中又不知丞相及天子消息,于是弃军先归。其余将领见状,也只能一起逃走。
宇文泰落马伤足,本在别营养伤,知此情形,也只得下令烧营遁走。
因为战场纷乱如粥,难以传令各部主将,只得各顾各身,全凭单独为战。
东魏军众赶至,放火烧营。王思政正在帐中处理文书,被烧出营来,方知大军已败,便急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根长矛,上马而走,侍卫五十人紧紧跟随。
东军围裹上来,见王思政带有许多卫兵,猜是大官,遂一齐呐喊上前,各欲抢功。
王思政虽为文官,此时亦激发出万丈豪气,百倍雄心,手持长予左右连刺,不论甚么招式章法,竟也击倒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