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集 桓温欺君

建康皇宫,东晋朝堂。

晋哀帝向群臣问政,满朝大臣皆惧桓温威势,不敢异言。

殿上沉默多时,散骑常侍王述出班奏道:主上勿忧。此乃桓温见陛下初立,欲以虚声威震朝廷,非真欲迁都也。陛下但下诏从之,则其必自无后果。

于是哀帝复诏,准从迁都奏议,遣来使回报桓温。

使者还报:皇帝与群臣并无异议,愿从将军之请,迁都洛阳。

桓温大悦,乃问孟嘉:先生果是奇计,朝中百官不敢逆我之意。但若朝廷果若迁都洛阳,则秦燕二国乘此起兵,我等防务未备,则大事危矣。

孟嘉笑道:此事极易。主公可使人再上疏朝廷,谓关中残破,宜先使人前往修理宫殿。朝廷无钱,自息其事矣。

桓温从之,于是复使人入朝,奏知其事。朝廷果然回说库中无钱,难以修葺旧宫。

桓温大喜,对孟嘉及部下臣僚说道:朝廷大臣皆明知迁都之事不可为,而皆不敢上奏驳之,是因惧我之故也。如此之后,朝廷大事任我所为,无人敢逆。

诸将听罢,无不道贺。

自此桓温便萌发野心异志,但疑晋祚修短难知。因闻蜀地有个王见,素知天相,乃遣使召来,至夜入于内堂密问:闻卿善知天文,今国家命运气数修短如何,望卿实对我言之。

王见答道:晋室虽偏居江南,但世祀方永,不得便终。

桓温闻之不悦,暗道:如你所言,则我此生岂有机会?

次日遂命人送五千钱,绢一匹,至馆驿对王见说道:大将军命卿自裁,不必再复相见。

王见送走来使,对着钱帛哭道:桓温使人赐绢一匹,钱五千文,令我自裁。则其意使我以绢自缢,以钱买棺木。奈我并无亲人在此,谁其为我收敛尸骨?

哭了半日,忽想起习凿齿现为大将军府主簿,为人急公好义,何不往求之?

于是竟至习凿齿宅上求见,再拜诉道:某家住益州,乃蜀川占星之人。受桓大将军命远道而来,问以天文及国家气运之事,某以实对之,不知何处触彼之怒。今日一早,将军府有使来至驿馆,奉桓公旨意命我自裁。我死小事,奈尸骨无法返乡。因闻足下仁慈,请为小人备棺立碑,安葬于黄土,则感戴于九泉之下,来世必报恩公。

说罢叩首不已,悲不能禁。

习凿齿颇为惊异,问道:大将军赠你钱帛之时,说些甚话?

王见说道:桓公赐绢一匹,是让小人自缢;给钱五千,是命我置办棺材之费。

习凿齿笑道:足下即知天文,乃不知自己寿命乎?致因今日误会,差些枉死!足下未曾听说“干知星宿,有不杀之义”乎?桓公此乃用丝绢跟足下为戏,赐钱则是供足下回乡路途费用。所谓“自裁”者,命你将此绢帛量体而裁之,以做棉衣防寒也。此令足下离开此地,衣锦还乡,又何疑焉?

王见闻之大喜,再拜泣谢:某若不来造访先生,必误丧残生于异国他乡也。

于是次日五鼓,便去辞别桓温,将欲还乡。

桓温奇道:是何人教你来辞我回乡?

王见不善作伪,于是以习凿齿之言作答。

桓温笑道:习凿齿担心足下因误解而死,足下倒是因误解而得生。此真是三十年空读儒书,不如一问习主簿耳。

于是王见因习主薄一语得以活命而归,桓温亦由此益重习凿齿之才。

字幕: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家族殷富兴旺,世代为乡里豪绅。

习凿齿年轻时博学多闻,以文章着称。桓温时为荆州刺史,慕名召为从事。江夏相袁乔十分器重习凿齿,多次在桓温面前夸其才干,桓温便升其为西曹主簿,又迁任别驾。

桓温出兵征战,习凿齿或随军或留守,常处机要之位,任职理事颇有功绩。时有清谈文士韩伯、伏滔等,皆与习凿齿交情深厚;习凿齿为使入朝,丞相司马昱也十分敬重。

习凿齿返回荆州,桓温问道:以先生观之,会稽王是何等样人?

习凿齿答道:生平所未见者。

桓温见其所答之言与自己所问旨意不合,大为不悦,因降其职为户曹参军。

习凿齿与两位舅舅罗崇、罗友初时皆为州从事,及至习凿齿迁职为别驾,职位在二舅之上,于是不能自安,遂多次为二舅向桓温陈请升职。桓温后因被习凿齿激怒,便提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却命习凿齿为荥阳太守,位在其舅之下。

桓温之弟桓秘也颇有才气,素来与习凿齿相好,因向其兄为习凿齿求情,桓温愈怒,非但不从其请,反将习凿齿免职为民。

习凿齿由此返回襄阳原籍,便给桓秘写信。其书略云:

自某离郡抵达襄阳,所见满目凄凉,固非言语所能备述。每省问家舅,西望隆中忆孔明之吟,东眺白沙思庞统之啸,北临樊墟慕邓攸之节,南顾城邑追羊祜之风。放眼檀溪,深念崔州平与徐元直友善;极目鱼梁,遥想司马徽教导刘玄德往事。未曾不徘徊多时,涌起无限伤感。每抚车辕不前,常怀感慨以泣。至于魏武置酒高会,孙坚在此身亡;裴秀杜预故居,繁钦王粲旧宅,往事遗迹星列,皆在眼前。芬香源于椒兰,清音发自琅玉。怀治世之才而为王佐,必将传其博风;抱高尚之志而行其德,定会遗其美事。前所提及八君子者,千载之下犹使人想见其为人,况其与今相距不远哉!此一时彼一时也,怎知今日之才不如从前?百年以后,则我与足下,亦当被后人视为刘景升耶?

小主,

桓秘观之一咏三叹,将此书示之于席间宾朋,则无不赞叹,以为奇绝妙文。

习凿齿闲居襄阳郡里,着写《汉晋春秋》裁定正逆,意在以此节制桓温图谋篡位。

按下习凿齿,复说桓温。兴宁元年,朝廷加授桓温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赐羽葆鼓吹一部。桓温受命,便率水师进驻合肥,以王坦之为长史,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薄,谢玄为东曹掾,分兵派将、置备僚属,准备北伐。

字幕:王坦之字文度,散骑常侍王述之子;郗超字景兴,小字嘉宾,出身于高平郗氏大族,太尉郗鉴之孙,会稽内史郗愔之子;王珣字元琳,小字法护,出于琅邪王氏,丞相王导之孙、中领军王洽之子;谢玄字幼度,出于陈郡谢氏,安西将军谢奕之子,谢安之侄。

谢玄自幼聪慧,与堂兄谢朗同为叔父谢安所重。

谢安曾问诸子侄道:我家子侄并不需参与政事,则为何还要具其才能耶?

诸人未有能答者,惟谢玄道:譬如芝兰玉树,欲其生于庭阶耳。

谢安闻而大悦,又问:贤侄喜欢《诗经》中何句?

谢玄回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安大笑:子真乃性情中人。

桓温置备僚属既定,此后每临大事,必与王珣与谢玄谋之。因谢玄长须过腹,王珣身矮,故将军府中人云:髯参军,短主薄;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北伐大军未发,朝廷却忽遣侍中颜旄宣旨,诏请桓温入朝。

桓温以中原未复推托,朝廷下诏再征,桓温只得拜表而行。引军进至赭圻,朝廷却又令尚书车灌前来制止,不命率军进京。

桓温遂移镇姑孰,以弟桓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北伐之事也自不了了之,搁置下来。

隆和二年,晋哀帝改元兴宁,雅好黄老之术,因听信方士之言尝试辟谷,又铒食长生丹药,遂中铅汞之毒卧病,不能理政。

众臣只得复请崇德太后临朝称制,由会稽王司马昱摄政。

与此同年,前凉国发生奇异之事。

骠骑大将军、尚书令宋混正于书房寝卧,忽见张瓘从屋顶而下,掩入柱中,其柱发光,状若起火。宋混急呼人令挖掘烧柱之下,则无所见,乃大惊怖,因而寝疾。

凉主张玄靓及祖母马氏亲自前往宋府省疾,临榻而问:将军万一不幸,我寡妇孤儿将何以托!欲以林宗继将军之后,未知可乎?

宋混答道: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倘未弃臣,臣弟宋澄政事颇逾于臣,但恐其懦缓,机事不称耳,殿下策厉而使之可也。

马太后与张玄靓从之,安抚而归。

宋混遂唤弟宋澄及诸子嘱道:我家深受朝廷大恩,当以死报,切勿恃势位以自骄人,使祸及我全家,辱及先人。

又勉强扶病接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事君,未几而卒。

出殡之时京城军民皆来送葬,行路之人望见其柩,亦为之流涕不已,其得人心如此。

宋混死后,张天锡专权执政,无所不为。凉主张玄靓庶母郭氏因张天锡专政,与大臣欲谋诛之,因谋不密而致泄漏,反被张天锡将郭后一族皆杀。

张天锡一不做,二不休,又引兵入宫弑杀张玄靓,时年仅十六岁,便有如此手段。又遣使奉表至建康,请晋室赐封。晋帝从之,诏封其为西平公,管辖凉州。

匈奴刘卫辰闻凉州张天锡变乱成功,遂生效尤之心,亦起兵反代,欲谋自立。

代王什翼犍佯作不知,却秘密点兵三万,渡河击叛。

当时河冰未封,兵不能渡。代王下令将苇编绳横置于河面,拦其上游碎冰,即而冰合。又恐冰薄不坚,于是复以散苇置于冰上,则冰草相结,有如浮桥。

于是兵皆得渡,犹如天降,至于匈奴营垒。

刘卫辰不意大兵突至,毫无防备,未触即溃,急引军西走。

什翼犍下令休追,只收其部落十之六七户口以还。刘卫辰出奔降秦,秦主派兵送其还于朔方,并使护送之兵屯守其地。

代王还国,复讨西部叛者,亲临战阵,目中流矢,以至重伤。

部将既而擒其射手,众请碎割之,惩其箭射国主之罪。

什翼犍却道:当时彼亦各为其主,复有何罪!

遂令释之。因代主宽容如此,故此周边士民归附者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