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王君臣逃出郢都,乘舟西涉沮水,又转而南渡大江,入于云中。不料夜泊江岸,竟有草寇数百人夜登昭王之舟,勒索钱帛。
昭王不应,贼首以戈击之,王孙繇以背相护,戈中其肩,遂被重伤。
贼寇大搜舟中金帛宝货,呼哨而去。昭王说不尽凄惨苦闷,只得连夜起航,逃往郧国。
画外音:郧国甚为古老,早先封于新郑一带,因被郑国所迫,其后裔一支迁至湖北郧县一带。其后又迁至安陆云梦,春秋之初便为楚国所灭。因封斗伯比后人于此,是为楚之附庸之国。楚平王太子建生母,便是郧国之女。
当时郧国君斗辛在位,闻说楚昭王逃亡至此,急命众卿迎入,仍以臣礼接待昭王。
斗辛弟名斗怀,欲杀昭王,以报父亲被平王诛害之仇。斗辛厉言阻止,但恐斗怀不肯甘休,遂与别弟怀巢率领五百军士,车甲十乘,护送楚昭王前至随国。
昭王刚到随国,立足未稳,吴公子夫概追兵随后亦至。郧侯斗辛因见事急,便与随君曾侯舆共卫昭王,欲与吴军决一死战。夫概遂发檄文,谕示随国。随君览其文曰:
周武王姬姓子孙,封于汉川一带者,都被楚国吞灭。今吴王蒙上天垂示,代姬姓先祖降罚楚国。尔皆姬氏后裔,因何舍命卫护仇国之君?楚蛮向与周室为敌,尔等若欲报答天子,吴国寡君则谓随君之惠,可保诸姬后人。灭楚之后,汉水以北,皆可归随国所有!
随国大夫见此檄文,大都心动,于是各引家甲,来杀昭王。
曾侯得知,来报昭王,促其逃命。异母弟公子结与昭王相貌极为相似,闻言从容起身。
公子结:此处已是楚境北端,无处可逃矣。随人被夫概言语迷惑,不明真相而已,并非向吴背楚。待我假作王兄出宫,以释众人之疑可也。
于是不由分说,命昭王脱下身上王服,以自己冠戴易换,请曾侯将楚王藏于密室,自着王服而出。随国人正在围困宫门,见“昭王”出来,一拥而上。
公子结立于宫阶,对众人高声叫道:我乃楚王,公等且听我一言。
声如宏钟,随人皆惊,鸦雀无声。
公子结继续言道:公等欲擒寡人,交予吴公子夫概,是图免祸也。则若送寡人予吴,祸不能免,岂非复又得罪楚人乎?今吴军虽胜,然举国之兵,难占楚地什一;楚军虽败,尚有二十余万精卒,散于山林。若尔随人媚吴不能免祸,且又得罪楚人,岂非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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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人闻之,皆谓言之有理,由此惶惶不安,诸大夫久议而不能决。
公子结见随人为己语所动,扬声又道:你众人可有卜史乎?何不占问吉凶!
随人又谓言之有理,遂推卜史出,用烧炙龟甲之法占之。
炙甲成纹,卜史观其卦象,高声叫道:若将楚王交予吴人,大不吉利。
便在此时,随君曾侯出宫,对众人说道:你等不信我言,却惑于吴人之语,何其不智!以我随国偏僻狭小,能存于今而未灭者,是因与楚国为邻,并仗其庇护之故也。且我历代随君,与楚君皆都歃血为盟,至今不变,与彼吴人,又有何恩惠!为人之道,若见盟友危难则便弃之,又焉能事奉其君!楚王今虽落难,尚有二十万雄兵在外,尔等欲图一时之安,陷我随国万劫不复之境地耶!
诸大夫听罢,齐都拜倒:我等不敏,愿从君命!
公子结见此,知道随人已服,便自裂上衣,刀割胸口之血,与随人设誓:自此而后,许随国自立,解除楚国附庸身份!
随国诸大夫闻此,皆都拜倒,口称成见。曾侯大喜,遂拥公子结还宫更衣,与郧侯各引军马,上城设防。夫概见此,知道难克随都,只得撤退。
镜头闪回,叙述随国前世今生。
随姓初始,早于其国,是谓上古之氏。
相传女娲抟土造人之时,众泥人得其仙气成活,便即离开,各去生活玩耍。就有一人始终不肯离开女娲左右,女娲故此为其取名为“随”,其后代便就以随为姓,世代繁衍。
周代之初,武王姬发族中有一分支,被封于随邑,初建随国,爵位为侯,以曾为姓。
昭、穆二王之时,因不断向淮夷、于越、荆楚用兵,为巩固对南方疆域控制,又将部分姬姓诸侯自宗周东迁,移封到淮汉中游,建立随、唐、蔡、应、息等国,组成姬姓封国集团,史称“汉阳诸姬”。诸姬封邑宽广,北抵新野,东邻应山,南及京山,西近襄樊。
随国是为汉阳诸姬之首,任务便是监控南方蛮夷之国,拱卫周疆。周昭王十六年南伐楚荆,随国便引汉东姬姓诸国,积极配合周天子伐楚,始与楚国交锋,自此结仇。
周室东迁以后,楚武王两度伐随,随人奋力抗楚,最终订立盟约。
楚堵敖在位,弟熊恽逃随,随人助其袭杀堵敖,夺得君位,是为楚成王。其后楚国与随国之间时战时和,恩怨纠缠,近二百年之久。
闪回结束。楚昭王仗随人之力逼退楚公子夫概,由是居住公宫之北,称楚昭王城。大夫申包胥时随昭公逃亡,看出随国并非久安之所,于是进言献计。
申包胥:吴国兵少,故此撤军,后必复来。今晋失其伯,能与吴国一较雌雄者,惟秦侯也。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往说秦侯出兵,以助我王复国。
昭王无计奈何,只得许之。于是申包胥赍持厚礼,至于雍城,来见秦侯。
秦哀公道:卿与楚王逃亡至随,今来为何?
申包胥:名为借兵复国,实为秦国利害而来。
秦哀公:吴国灭楚,与我秦国有何利害?
申包胥:吴为封豕、长蛇,早欲蚕食上国,因与秦国土不接,故虐始于楚。今寡君失守社稷,逃亡随邑,越在草莽。故使下臣告急上国,并以楚之国土、国人托之。吴夷贪得无厌,既吞楚国,便与上国为邻,亦秦国疆场之大患也。
秦哀公:若依卿计,孤当如何?
申包胥:臣为君侯为计,岂若便于吴国在楚立足未定之机,趁机发兵驱之,以取其所掠楚国北边之地乎?若上天必令楚国灭亡,楚地亦愿为秦土,楚人亦乐为秦侯之民也。若上天不绝楚祚,以君侯之威灵抚之,我寡君诚愿世代事君,绝不食言。
秦哀公贪图安逸,不欲多事,遂以婉言推辞: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
申包胥看出秦侯无意救楚,遂叩头出血,涕泣交流道:寡君今越境逃亡,身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便如芒刺在背,何敢即安?
哀公不悦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卿且退,容寡人与众卿议决。
申包胥起身退出,依于庭墙而哭,不食不饮,衣号七日不绝,目中泪尽,继之以血。
秦哀公见申包胥如此,不觉为之动容,秦国诸卿皆都下泪。哀公乃赋《无衣》之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申包胥哭倒庭墙之下,闻此诗咏,知道秦侯已允出兵,遂收泪罢哭。三次起身不得,遂跪爬上殿,三拜九顿首,继而踞坐于地,将近气绝。
秦侯见此,知道其是七日七夜不食不饮,以至于此,便急命内侍至厨,赍细粥以饲申包胥;而且即下诏命,点兵祭旗出师。
申包胥见秦侯肯发援兵,于是不顾身体危弱,乘车疾奔回随,向昭王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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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大喜过望,乃命长庶兄令尹子西,在随地重新建树王旗;并传檄全国,以安定楚人之心。且招集各处逃散兵勇,积极组织抗战。
檄文传出,楚人皆知昭王尚存,于是大为振奋,处处汇集群众,按兵以待。半月之后,逃散兵勇亦各出山林湖泽,前来随邑投军,不数日便即众至二万,楚军声势复振。
是时吴军久驻郢都,渐渐缺粮乏饷,军士且又多水土不服,便即士气衰落。蔡侯因负责吴师补给,眼见粮草不足,又不敢向吴王诉苦,只得遣使向鲁国求助。鲁定公赠粟千觚,但不足吴蔡唐三国数万兵马半月支用,便如杯水车薪。于是军心动摇,各有归意。
镜头转换,再说越国。
越国自古以来,便是楚之盟国。越王允常闻说郢都被克,楚王逃亡在外,不由暗自惊惧。但恐吴王回师,必引得胜之兵来伐本国;后因见吴师久出不归,遂乘此隙,屡次派兵袭扰吴国边境,以为楚国减轻压力。
吴太子夫差守国,因兵少将寡,不堪越兵袭扰,便一边竭力抵御,一边连续派出使者,前往郢都告急,请父王班师回援。
便在此时,秦国出师五百车乘,步卒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兵出武关,已过申县,兵临吴楚之境。
吴王阖闾闻说秦国出兵,紧急回师,先命夫概引兵北上,以御秦师。
楚昭王亦知秦侯出兵,乃命子西引万余兵马出随,往拒吴师于军祥(随州西南)。
是时秦师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又有楚人大起,阻扰吴师离楚东归。吴王及孙武等人穷于应付,渐至疲惫不堪。
周敬王十四年秋,楚秦合兵,平灭唐国。
阖闾见前方大势已去,后方大患日亟,即命全军撤回吴国,不敢再有延挨。
楚昭王闻说吴师退走,于是杀回郢都。吴楚大战历时十月有余,至此终于结束。
郢都饱经吴师蹂躏,残破不堪;国人亡其大半,已全无往日繁华模样。
来年四月,吴国太子终累带兵来攻,再次打败楚军,俘虏潘子臣、小惟子,以及七大夫。子期带领陆军往救,复在繁扬战败,精锐尽失。
到此地步,楚国君臣大为恐惧,害怕再次面临灭国恶运。
令尹子西却转忧为喜,对众卿说道:所谓多难兴邦,知耻后勇,楚国今可治理矣。
于是奏请迁都至鄀,仍称为郢,着手改革政治,安定楚国。旧都三城,称为载郢。
吴军离楚东还,依旧兵分三路:伍员率本部军循北路先发,沿途防备秦军,以卫大军左翼;伯嚭引二路军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吴王与元帅孙武自领中军,命公子夫概殿后,以防楚军追击。
按下其余两路军马,先说伍员率领本部军,沿北路大宽转东行。
途经随境,伍子胥忽然想起:楚平王之恨虽报,但奸贼囊瓦逃亡在郑,此恨难消。且郑人曾杀太子建,仇亦未报。今即大军至此,是天意命我,以复前仇也!
计议已决,遂移兵北上伐郑,围其南郊。(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