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都临淄,血雨腥风之余,大乱初定未安。
孟姬得到田无宇重贿,乃进言于儿子齐景公道:田无宇诛翦强家,以振公室,又利归于公,其让德不可没也,何不增其食邑?
景公听从母命,乃将高唐邑封赐无宇。田氏自此始富,位于诸大夫之首。
田无宇感激晏婴,欲树仁德于公卿,乃向景公进言,请将被高虿驱逐诸公子召回。景公准奏,便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回国。
诸公子得归故国,欢喜不尽。田无宇又赠以幄幕器用,乃至从人衣屦,皆都自出家财,不费公用。继又施惠于公室,凡公子公孙无禄者,悉以私禄分给。又访求国中贫弱孤寡,私与粟米赈之;凡有借贷,以大斗量出,小斗量入。贫不能偿,即焚其券。
晏婴见民心悉归田氏,私劝景公宽刑薄敛,兴发补助,施泽于民,景公不从。
便在此年,楚灵王召蔡灵侯参观章华宫,将其扣留杀害,并派公子弃疾围攻蔡都。
蔡灵侯之子隐太子友监国,闻说楚兵来攻,急派大夫蔡洧为使,往绛城求救于晋国。
晋昭公派大夫韩起为帅,召集中原诸侯,助蔡抗楚。但诸侯无不惧楚,皆都拒绝出兵。十一月,上蔡城破,隐太子友被楚灵王俘虏,蔡国就此灭亡。
蔡国被灭,陈国继而发生内乱。
当时陈哀公在位,乃成公之子。初娶郑国二女,称长姬、少姬;长姬生子名师,少姬生子名偃。哀公又有二妾,长妾生子名留,少妾生子名胜。哀公虽立长子师为太子,但最宠子留,托付胞弟司徒招照顾。
是年哀公患病不起,弟司徒招趁机杀死太子师,复立子留为嗣。哀公病愈,闻而大怒,欲杀司徒招,未料司徒招先下手为强,反而发兵入宫,包围哀公寝室。
哀公既悔且恨,由是自缢而死,共在位三十五年。
司徒招逼死兄长,遂立子留为君。因陈国为楚国附庸,国君兴替大事,不敢隐瞒,遂派使节去楚国报丧,并求贺立新君。
楚灵王正欲北上争霸,闻说陈国内乱,以为千载难逢良机,遂借题发挥,故作大怒,杀掉陈国使者,派公子弃疾为将,举兵征伐陈国,并问司徒招弑君僭立之罪。
陈君留闻而大惧,不敢抵敌,在叔父司徒招保护下弃城而走,单车逃往郑国避难。秋九月,楚兵围陈,只两个月便克陈都,并灭其国。
画外音:陈自妫满受封建国,至妫留失国,国祚持续共计513年。其后五年,陈哀公孙妫吴复国,是为陈惠公,后传位怀公,又传湣公。至公元前478年,陈湣公被楚惠王所杀,陈国彻底灭亡。以此论之,则陈国共历25世,国祚568年,中经两次亡国。
楚灵王既灭陈国,夜宿营帐之中,梦见九冈山之神,允其可得天下。灵王醒来大喜,遂命取蔡隐太子友充作牺牲,杀以祭神。
大夫申无宇谏道:昔宋襄公用鄫子为牺牲,祭于次睢之社,终致诸侯叛之,失其霸业。大王将欲称霸中原诸侯,岂可蹈其覆辙!
楚灵王:此乃罪人之后,安得比于诸侯。留其无用,正当六畜用之耳。
申无宇告退,出帐叹道:王汰虐已甚,其不终乎!
遂告老归田,挂冠而去。蔡洧与蔡友同时被俘,见世子被杀祭神,为之哀泣三日,不饮不食。楚灵王以为忠,乃释其囚,反用为近臣。
蔡洧阴怀复仇之志,向楚灵王进言:今大王奄有陈、蔡,便与中华接壤,不复为南蛮之国。若高广两城,各赋以千乘之守,以威示诸侯,则四方谁不畏服?然后以此为北屏,复向南用兵吴、越,先服东南,次图西北,非但与晋争霸,直可代周,而为天子也。
灵王悦其谀言,于是重筑陈、蔡之城,倍加高广,复用公子弃疾为蔡公。又筑东西二城,据守楚国北部要害。自此以为天下诸侯莫强于楚,指日之间可得中原,复问鼎周室。
诸侯畏楚之强,由此皆都背晋向楚,小国来朝,大国来聘,贡献之使,不绝于道。
齐景公闻此,也只得厚币卑辞,修下国书,命相国晏婴为使,前往修聘楚国。
楚灵王闻说齐使要来,便谓群臣:我闻晏平仲身不满五尺,而贤名闻于诸侯。当今海内诸国,惟楚最盛,寡人欲辱晏婴,以张楚国之威,卿等有何妙计?
太宰薳启疆遂献密计:晏平仲善于应对,乃舌辩之士,须如此行事,方可辱之。
灵王大悦,吩咐立即照计行事。
薳启疆奉命而为,乃夜发卒徒,于郢城东门之傍另凿小门。又嘱咐门军,当齐国相晏子来时,开此小门延入。次日晏子来至郢都东门,见只开小门,不肯进入,门军再请。
晏婴大怒,高声说道:此狗门也,非供人之出入者。若我出使狗国,则可入此门。
其人个头虽矮,但声若洪钟,城上众军皆闻。薳启疆闻之,自觉窘迫,急命傧者更改通道,大开中门,以延请齐使进城,并相迎入宫。
晏婴昂然上殿,从容与楚国君臣分别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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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灵王笑道:齐国无人耶?
晏子:齐之临淄,三百闾巷,国人张袂成荫,挥汗成雨,比肩继踵,何为无人?
楚王:既是人才济济,然则何以先生为使?
晏子:齐国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婴最不肖,故宜使楚。
楚王无言可答,乃赐宴摆酒,众臣作陪。酒酣之余,忽见楚卫绑缚一人上殿,却是晏婴随从。晏婴忽见自己随从被楚人所执,刚欲发作,忽悟此必又是楚王计策,于是复又安坐,举杯独酌,冷眼旁观。楚灵王有些意兴阑珊,只得打起精神,勉强相问侍卫。
楚王:此所被缚之人,曷为者也?
侍卫:是齐人也,坐盗。
灵王闻此,便目视晏子:齐人固善为盗乎?
晏子避席答道:晏婴闻之,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楚灵王呆怔片刻,自嘲笑道: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乃命释齐人之缚,始对晏子改颜相向,执礼甚恭。
周景王十五年,楚王既灭陈、蔡,又迁许、胡、沈、道、房、申六国于荆山。由是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楚灵王自谓天下唾手可得,只差齐、晋尚强,吴、越未服。乃使薳罴同蔡洧奉世子熊禄居守郢都,亲自大阅车马,东狩州来,次于颍水之尾。又发车三百乘伐徐,大军屯于乾溪,以为声援。
时当冬月,天降大雪,积深三尺有余。楚兵常在淮南,不耐北国寒冬,且身披铁甲,手执兵器,顶风冒雪,愈加难挨。
周灵王身穿腹陶裘,外披翠羽披,头顶皮帽,足踏豹皮靴,立于中军帐前,连声赞道:好雪景也!
士兵闻此,无不心寒。右尹郑丹见将士渐病,又恐京都出事,便劝班师。灵王初时不肯,后见冰天雪地,新鲜劲已过,也无甚好玩,便即心动,于是听从郑丹。
正欲传令拔营,却见一骑快马踏雪驰至,瞬时到到近前,下马拜倒,却是传驿斥侯。
斥侯:禀报大王,万千之喜。
楚灵王:喜从何来?
斥侯:司马督引兵伐徐,初获大捷。
楚灵王闻报大喜,以为徐国早晚可灭,于是便止班师。竟至冬去春来,留连忘返。
便在此时,正如郑丹所料,郢都果然出事,发生巨变。
镜头闪回,楚国郢都。
自蔡国被灭,楚公子弃疾被灵王封为蔡公。蔡国大夫归生之子,名唤朝吴,表面臣事弃疾,暗地谋复蔡国,与其家宰观从日夜商议。
观从者,蔡故大夫观起之子。因父亲于二十年前被楚康王车裂,故对楚国恨之入骨,欲报此仇。朝吴对观从极力厚待,使为家宰,故而共议复蔡灭楚,同志一心。
这一日,二人又于内室密议。朝吴说道:楚王伐徐,驻兵乾溪,远离郢都千里之外。我可趁此,谋复蔡国否?
观从:可也。但欲要复蔡,须先乱楚。
朝吴:若欲乱楚,计从何出?
观从:今楚王黩兵远出,久而不返,内虚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当初熊虔弑侄郏敖自立,其弟子比、子皙、弃疾,心皆不服,因力不及,只得屈从。公子若假传蔡公弃疾之命,召子干、子皙共谋,则楚必乱。逆虔子围领兵在外,倘若巢穴已毁,归之不得,不死何为?比及楚国易主,蔡国自然可复矣。
朝吴:此计甚妙!卿真乃旷世奇才也。
乃依观从之谋,伪造蔡公弃疾密书,遣心腹家人为使,分别前往晋、郑二国,呈送子干、子皙两位公子。二公子览书,见其中言道:
侥父王之幸,长兄阴灵护佑,弟得为陈、蔡二公。今逆兄熊虔率军攻除不下,远离郢都,此诚千载良机,不可失也。弟愿以陈、蔡之师,迎二兄归楚,以拒逆虔,复夺父兄之位,并报兄子郏敖之仇。书不尽言,见使之面,速来蔡国相会为要。
子干、子皙逃亡在外多年,早欲返国,览书大喜,皆随信使至蔡。朝吴已带家甲及车乘在蔡郊相候,对二公子倍加礼敬,以君臣大礼参拜。
子干不见兄弟弃疾,惊奇问道:我弟蔡公何在?
朝吴再拜请罪:迎接二位公子入蔡,还楚都夺位,其实乃是在下之谋,蔡公实未有命,且不知其事也。
子干、子皙闻而大惧,欲走无路。
朝吴说道:二位公子休慌,且听在下详说利害,再议是否当为可也。
子干:你说,你说!
朝吴:今楚王佚游不返,率大军远离京都千里之外,天气酷寒而不恤三军,徐国又久攻不下,则将士离心,其事必也。因大军在外,国中便即空虚无备。蔡洧名助楚王世子守城,然与楚王有杀父之仇,必以楚国有事为幸。二子既来,若与在下共同说服蔡公,以陈、蔡之众袭楚,则取郢都,如同探囊取物。楚王之位,惟你兄弟三人议之可也。
子干、子皙:闻卿之言,倒似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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