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城,车队的速度就不断加快,天已渐凉,侉子上坐在后面的几人还用手捂住了耳朵。从县城通往安平的路,虽然不宽,但也算好走,偶尔有个小坑,车里还是有一丝颠簸,因为有车开道,所以车速很快,我看着后面跟着的车队,不由得有些忧心,晓阳身子弱,不知道能否承担着起这样的颠簸,很久没有坐过公共汽车,不知道会不会晕车。
到了安平大集,老卫已经带着人把大集上的车和行人都临时做了管控,车速稍微放缓,但安平乡大院还是慢慢地从眼前划过。
到了吴河村口,就已经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和我们不同,这些人多数都是披麻戴孝。看到如此场面,既有人无比的悲愤,也有人一脸的淡定。看到如此场面,我在想,兴许也有乡亲会觉得一个老光棍,死了还能享受如此殊荣。也有人会说,这个时候想起了人家是老英雄,活着的时候你们干啥去了。
下了车,慌乱的人群之中我找到了晓阳,晓阳面色苍白,已经有些晕了车,但众目睽睽也不好让我扶着,我倒也顾不上其他,拉着晓阳就去了旁边,拿过手包就打开了,取出了里面以前放葡萄糖的输液瓶子,拔掉胶皮塞,就让晓阳抓紧喝了点水补充体力。
这个时候我俩自然不敢矫情,稍喘了几口粗气,就回到了人群之中。
吴利群已经组织了本村的年轻后生们从小货车上缓缓地抬下了棺椁。按照老家的方式,底下已经扎牢了麻绳做底,用小腿粗的槐木做了架子,八根长棍可以有十六个人抬棺。
车队先行离开,村中长辈架了一方长桌,焚香烧纸之后,一位老者打开了一张草纸,上面有袁局和吴河族中长辈议定的程序。
见已经收拾妥当,老人用高昂的口音喊道,县里干部行礼三鞠躬。钟毅和邓叔叔带着县里来的干部两百多人,浩浩荡荡地排开了队形,大家跟着钟毅和邓叔叔的节奏,向吴老前辈鞠躬致敬。行礼鞠躬毕,文静就将晓阳拉到了一边。李叔带着政、法队伍的人又是脱帽,三鞠躬。看着李叔第一次穿了制服,我也有些恍惚了,这身制服和军装十分的相像,只可惜我们退伍的时候,这身军服还没有列装部队。其实对于去李叔那边,我内心也有一丝憧憬,这份憧憬除了来自这份职业的荣耀,也有不少的制服情结。
李叔行了礼,老人就用声音喊道,请伤残军人代表们行礼。但见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二十个手脚不全的人,他们有的拄拐,有的拄着拐棍,有的坐着自制的简陋轮椅。身穿着洗的早已褪了色的土布军装,这些人缓步行进,一瘸一拐东倒西歪,虽行动不便但步履十分坚定。他们朝着棺椁一步、一步又一步,不等走到棺椁前,不少人已经泣不成声。众人看着这般景象不由得触景生情,围观的群众也开始擦起了眼泪。
唢呐声响起,如泣如诉,如歌悲鸣。
钟毅和邓叔叔也是缓步上前,想着抚一抚行动不便的老人,走到跟前,老人停住脚步,推了钟毅和邓叔叔的手,我和晓阳离得不远,但听到老人说,我们想自己走过去,送送老吴。
钟毅和邓叔叔抿了嘴,点了点头,就听到老人用竹子车自制的轮椅,发出了吱吱的刺耳响声。
看着这些行动迟缓的伤残军人,晓阳从我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擦了擦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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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号的老人看着此般情形,也没有再喊,只是等这群人慢慢靠近,看着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老人的不舍之情。几位老人跪在地上便没有再起来,他们捶地而泣,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他们在哭吴老革命,也在哭自己。他们无法相信又或难以理解,有些人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有些人牺牲在了胜利的前夜,眼看就要过好日子了,怎么老吴人就没了。
吴利群抬头看了看日头,便挥了挥手,让村里的人将十几位前辈都搀扶了起来。
喊号的司仪老人用最高亢的嗓音道:吴河的老少爷们,准备行礼。但见刚才乌泱泱的人群,数不清的群众,也不再讲究场地,就跟随族中长辈,对着吴老前辈的灵柩三跪九叩。远处几声铁炮,声声入耳。
行了礼,族中长辈安排抬棺,钟毅和邓叔叔挑了头杆,老人们拿着坛装的高粱酒,在桌子上布下了十六个大碗,清澈的高粱酒如甘泉一般倒入碗中。抬棺的人一人一碗,就这样仰头干了。就听到噼里啪啦地摔碗的声音。
在老人的一声口号声中,众人将小臂粗的长棍上了肩,一用力,棺椁稳稳地抬起,就这样,一步一步,开始向前。落脚的地方和下葬的地方约有一里多地,中间稍歇了两次,又是举步前行。
乡里出钱,买的是最好的棺木,自然分量不轻,钟毅和邓叔叔都已经涨红了脸,但俩人目光坚定,将老人送到了墓坑之中。人流如潮水,缓步前行。
老人落地,早有人准备好了铁锨。钟毅和邓叔叔及吴河的父老,就这样一锨一锨地盖上了土。直到平地之上起了一座新坟。
一位老人,掏出了自己珍藏的军号,正打算吹,邓叔叔走上前去,轻道一声,老哥,这个,我来呗。
老人注视着邓叔叔,把手中的军号递了过去。邓叔叔看了看坟茔,举起了军号,吹响了敬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