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别
他们蜷缩在驶往北平的货船底舱时,岁安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咸腥的海水渗过甲板,在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上晕开深色痕迹。陆西洲把最后半块烧饼塞进她嘴里,哼着苏州评弹哄她入睡。
"等到了北平,我去码头扛大包,你去燕京大学旁听..."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岁安在昏暗中抚摸他开裂的指尖,突然想起染坊后院那株总也砍不倒的老槐树——它的根须深深扎进染缸下的泥土,开出的花却比云还白。
孩子在早春的寒夜里降生。接生婆裹着血淋淋的襁褓直叹气:"是个丫头,可惜了。"陆西洲典当长衫换来的米汤还没熬好,巡警已经踹开了棚屋的门。岁安抱着女儿缩在墙角,看着他们撕碎北平大学的公函,折断陆西洲誊写《少年中国说》的钢笔。
"抗日分子。"带头的巡警用枪托砸碎煤油灯,火苗顺着草席窜上房梁时,岁安听见怀里的婴儿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焚心
十年后的南京城飘着灰烬。林岁安对着梳妆镜抿红纸时,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响声——这是张司令送她的,抵得上整个秦淮河畔的脂粉钱。
"夫人,陆先生来了。"丫鬟的声音带着颤。
镜中映出陆西洲清瘦的身影。他裹着磨破边的长衫,怀里抱着个裹在蓝印花布里的女童。岁安涂口脂的手顿了顿,殷红色在唇角晕染开来,像当年祠堂地砖上蜿蜒的血迹。
"圆圆得了痨病。"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医院说盘尼西林都在军需处..."
岁安突然笑起来。她起身时满头的珍珠步摇叮当作响,葱管似的指甲划过女孩烧红的脸颊:"张司令今晚要来。"她凑近他耳边,旗袍开衩处露出雪白的大腿,"你教过我的,有所为有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