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仰目注视,身姿挺拔如河西白杨,抬臂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迈步走向最高处的甲板圆台。
甲板下已经肃立着两位从四品级的副使,同样换上了簇新的官服,不同的是,他们是文官,朱服宽袖,垂脚幞头,展现给世人的是雍容优雅、彬彬有礼的大唐气度。
克里特王国的迎接舰队缓缓驶近,如雁翅般向两边散开,中间,蓝白黄三色漆的旗舰迎上前来,一身礼服的王太子站在最高的甲板上,向独立甲板上的萧琰行了一个克里特王国的按胸倾身礼。萧琰直身,双手合揖平推,行了一个大唐礼。
此时她代表的是大唐帝国,直身接受王国的拜见礼,但又以大唐使臣的身份,向王太子行平揖礼。
两方的船队都响起欢呼声,已经备好的彩带旗子升上了桅杆,哗啦啦飘扬,旗舰上的乐团奏起了明快又深沉的《秋之礼赞》。
这是克里特王国的丰收乐,按四季不同礼赞,后来成为迎宾乐,也按四季迎使。因节奏明快、欢乐,在大唐也挺流行。萧琰在公主府陪阿娘踏歌时就有这种乐曲,阿娘说:“大音希声是道,能闻道者少;但有声的乐是人间不需要说话的语言。”此时她油然想道:乐声不分国界,只要有音符,不同的乐器、不同肤色的手奏出来的都是同样的曲调,表达的是一样的语言。
此时,她从乐声中听到了克里特人的表达。
热忱,明朗,深沉。
在这个秋日里,我们赢得了盛大的丰收,欢迎你来与我们共庆。秋日将去,凛冬即将到来,是严寒的肃杀,还是丰硕的收获?
……
克里特的舰队在前方领航,使臣船和旗舰船并头而行,隔着十几丈距离,萧琰和王太子如同对坐茶案两边轻语闲谈。两位副使端坐一旁,一边品茶一边微笑倾听,心里已经将这位王太子——阿瑞斯托勒·克诺索的资料辗转了一遍:
国王长子病弱,一直待在王宫山院养病,国王次子册为王太子;也是法系天才,据说水系元素亲和力很高,具体数值王宫保密,估计不会低于八十五,二十四岁晋阶水系大法师,三十岁晋阶水系法导师……
两人又根据观察默默添加内容:
目前看来待人热忱有礼,谈吐风趣,爱讲笑话,但又有度;有西洲人的直率,不喜欢拐弯抹角,不虚言客套,有话直说;也有地中海人的热情,表情丰富,喜欢和不喜欢都表现得明白……
两位副使优雅微笑的品着茶,心中毫无优雅的揣测忖度:这是这位王太子真实的性情,还是根据萧上将军的性情而投其所好?
这得观察清楚,才能确定他们以后和这位王太子打交道的方式。
时而有岛屿出现在视线中,船行蜿蜒曲折,两方船队都保持中等匀速行驶。日暮时分,才抵达克里特王国的主岛,也是王宫和行政的核心地克里特岛。五彩斑斓的霞光映照海面,也将岛屿染上一层薄晖。从海船上望去,巨大的岛屿如一条长鲸横卧,沉默安静,却不能让人忘记,这是一条鲸,即使安静平和,也内蕴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阿尔曼德等西洲宗师都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神圣教廷枢机主教、欧罗顿帝国皇帝、大食帝国哈里发三方在克里特岛会晤,协商共同出兵大唐,顺便伺机吞并瓜分克里特这个中立王国,将地中海彻底掌控在三方同盟手中——但却在克里特铩羽而归!
双方先天互相牵制,没有动手,虽然克里特这边有大唐先天相助,但也首次显露出克里特王国的云端——空海隐修会的力量。而克里特先天以下的修行者的实力更让人吃惊,潜伏在深海的力量让教廷和两大帝国的舰队都不得不撤离!两位帝国皇帝和枢机主教谈笑离去,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却掩盖不了失败而归的事实。
也是从这时候起,世界的修行者猛然意识到:这是亚特兰蒂斯沉没的巨鲸,即使沉睡,它也是一条鲸!想吞掉它就得掂量自己会不会卡了喉咙。
两块大陆上的巨擘就险些卡了喉咙。
——强行吞下不是不可能,但是惨重的代价能否接受?
在这个秋日的暗战里,克里特人赢得了胜利。但一时的风平浪静不意味着永远的平静,秋日过去,还有严冬。
尤其凛冬时代来临……
西洲宗师们想着克里特面临的冬季,也在想着己方的势力,同样处在凛冬之际,如何越冬,在他们心里沉淀。
岛屿上各处都是灯火,如同星光落入地面,跃动璀璨。
这灯火不只是欢迎使臣,更是因为克里特王国即将迎来最盛大的节日——大地节。
大唐帝国和克里特王国的关系一向友好,从高宗皇帝起,克里特每年两大节日——七月的奥林匹亚节和十月的大地节,大唐都会派遣使臣祝贺:七月是派武官,十月是派文官。但今年的十月大地节,却是萧琰这位武骑上将军为祝贺使臣,足以让有心人嗅到特别的意味。
船队入港时分成了两拨:大唐使臣的船队随克里特舰队进入使团航道;仍挂着萧氏商团旗帜的船队则航向特惠商团入港的通道。这是方便贸易。国与国的贸易是在谈判桌上,商船的货物是两国商人的交易,各有渠道优势,不能取代。
出了港口行往王宫时,西洲宗师们又各自成了一拨:他们也是代表各自势力前来参加大地节的贵宾。
克里特身为中立国,邀请使臣和贵宾一向周到,不会落了哪一方。
当然来不来是你的事。
今年克里特当然也不会落下欧罗顿和大食这两个帝国,虽说前不久双方才暗战了一番,但既然是暗战就没撕破脸皮,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笑呵呵的睦邻关系。王太子阿瑞斯托勒说,这两个帝国的使臣昨天下午已经到了。
两个人在甲板喝茶闲谈时,王太子就说起了哪些使臣哪些贵宾已经到了——今年来的使臣和贵宾都“格外”多。这格外两字让萧琰会心一笑。王太子说,往年因相距太远从未派使臣过来的乌古斯汗国这次都来了使臣。萧琰一听名儿,笑了。王太子问:认识?萧琰说:在乌古斯皇宫喝过酒。王太子问谁喝倒了?萧琰笑而不答。王太子哈哈大笑。萧琰心忖慕容绝有没有过来。神识已经看了紫府星空,属于北方玄武的星辰安静的明亮,并没有因临近“星命”而星光大放。但慕容绝已是先天,就算她来了,萧琰也未必能感知到她。
从北港往王宫还有四十里路,道路都是灰白色的混凝土路,宽阔平整,清扫得很干净,沿途经过的城镇都有欢迎的民众,萧琰有些惊讶,王太子说这是自发的。哪些使臣哪些贵宾何时到来,王宫外事厅都会提前公告,有兴趣的民众可以在路上一观风采。进入第一个城镇时,萧琰就听到前面街道上有年青男女兴奋的声音:“说这次大唐来的使臣很年轻有神一般的美貌……”“说是有阿弗洛狄忒的美,有阿波罗的俊……”“你们都不对,是说风一样的神,玉一样的人……”克里特人说的是希腊语,她听得懂,听到后面忍俊不禁:这是说风神如玉?一时又相当无语:王宫公告里还说使臣的容貌如何如何?!……对克里特人的“希腊式自由”算是见识了。
“哎呀……”
“哎呀……”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