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哈哈大笑,觉得他这个弟弟,有时真是可爱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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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天上又飘起了絮片般的雪。
夫妻俩卯初起身,辰时出门,一去睿思堂,一去盛华院,分别给父母请安。
萧琮给父亲请安后就在睿思堂用朝食,然后上衙,直到午时落衙才回承和院。沈清猗陪同安平公主用过朝食后,上午若不处家事则回,若处家务,一般午时才回承和院。夫妻俩一起用昼食。
这日昼食后,萧琮照例去外院午休,沈清猗在寝房外间歇榻上小憩两刻便起身,洗漱后用了茶。白苏上楼禀报说,庄头和铺头都到了。
这些庄头、铺头都是她的嫁妆奴婢。
吴兴沈氏作为膏梁士家,嫡枝嫁女的嫁妆是有规矩的,说十里红妆都不能形容,何况沈清猗是以嫡女身份嫁的兰陵萧氏的世子,嫁妆更不能少。沈清猗的父亲沈纶亲自过问嫁妆单子,就算陆氏对沈清猗母女心怀怨恨,也不敢在嫁妆上克扣,或以次充好,否则被鄙薄的将是整个沈氏。
故而,沈清猗的嫁妆很丰厚。
除了一箱箱的金银铤子和青钱外,还有各类贵重木材打制的家具,以及金银玉首饰和皮毛丝帛之类,还有田庄和铺头。因为沈清猗是远嫁贺州,江南的田地铺头都用不上,沈氏必须在河西道与相临的河内道置买——当初定亲的是陆氏亲生女儿,陆夫人置买这些当然尽心,谁知道多年筹办最终却是便宜了沈清猗,陆氏气得吐了口血。
不过,沈清猗最初没顾得上料理她的嫁妆,一门心思给萧琮治病,若萧琮治不好,她的一切都是白搭。直到萧琮寒疾拔出后,她才有了心思整治名下的产业。那些和沈氏有首尾的随嫁奴婢她都不放心,虽然契纸在她手上,但这些奴婢的家人却都在沈氏。沈清猗有心更替,却也不能一下全部替掉,否则引人闲话说她与娘家不和。
于是,她向公公萧昡要了几个人。
沈清猗向萧昡要人,等于将她和娘家的矛盾袒露给萧昡。
一般来讲,没有娘家倚靠的世家女子容易遭夫家鄙弃,但沈清猗知道萧昡不同——正是要她和沈氏没有多少瓜连,才敢用她。
萧昡的回报很快送来了。
没两日,大主管萧存贵送了十五户奴婢过来,连同一家老小的契纸,从此这些奴婢全家都只是沈清猗一人的奴婢。
她将这十五家奴婢分别安置到随嫁中的大田庄和重要铺子,一开始只是占据次要或不太明显的位置。再寻岔子,揪错处,不慌不忙,一个一个的替换,前后用了半年的时间,也只替换了一半,那些在沈氏很有关系的她都没动。不着急,慢慢来。若让沈氏觉得不能把控她了,母亲在沈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她必须小心筹划。
她有时痛恨自己不是男子——大唐律条规定,士身庶出之子成家立户后,若有了功名,可将生母接出奉养。
但母亲从不遗憾她是女儿,常笑着说:“我的文茵比郎君聪明着呢。”
文茵是母亲给她取的小名,出自《诗经·秦风》“文茵畅毂,驾我骐馵”,很文柔的词儿,其实是指虎皮——母亲希望她外柔内刚。
可惜她内则刚了,外却无柔,母亲常叹息着抚摸她的头,“我的小文茵寒彻如雪,冷冽如冰,唉,小娘子要多笑笑才好……”又说,“太锋利的剑,没有剑鞘掩着,也会伤着自己呀。”
想起母亲的话,沈清猗唇边扯起一分薄淡笑意,冷冽的眸光却一如院内的寒雪。
赤芍服侍她穿了风氅,菘蓝将装了炭的手炉递过去,与白苏一起,一左一右随侍着沈清猗下楼去了西阁,接见这些田庄和商铺的管事。
大半个时辰后,庄头铺头们神色恭敬的离去。不管是真心恭敬,还是假意恭顺,这兰陵萧氏府,都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儿。
在宗祠歇山檐顶的两端,又各用生铁浇漆铸着一只展翅腾空的鹰——萧氏的河西先祖萧铖立祠时说:“兰植根于地,此为萧氏之魂,鹰翔于天空,此为萧氏之魄。魂魄俱全,方为兰陵萧氏。”
萧琰手指摸着剑兰的蚀刻,目光望着那飞鹰锐利的双目,劲展的双翅,铁钩似的脚爪,她心中仿似卷起浪潮,涌起一股立于地、顶于天的豪情。
或许,所有的萧氏子弟,无论男女,头一回跪坐在这肃穆宏大的宗祠广场上时,都会油然生出这样的豪情。
这就是兰陵萧氏。
萧琰心想,她喜欢这个家族,因为它的“魂魄”是那样的切合她的心。
不一会,广场上有了簌簌的脚步声。
少顷,东面的锦垫上就有人跪下,是萧璋和妻子孙云昕(xin),后面跪着他们的四个儿女。
萧璋目光掠过跪在前面的萧琮和沈清猗,落在萧琰身上,神色顿时惊.变。
萧琰跪着的位置正对着沈清猗的身后,那是嫡三子的位置,她身上的玄色祭服的镶边和腰带的颜色均是朱红,这是嫡出的色,庶出是浅绯。
萧璋的眼色阴霾,转瞬惊怒隐在心里,深深看了萧琰脸上的银色面具一眼,便面向祠门端然而坐。
孙云昕心中也甚是惊诧,带着骄矜的眼色落在萧琰玄服的朱红襟边上,弯细的眉便挑了起来,盯在萧琰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打量。
萧琰微微侧头看去。
孙云昕与萧琰晶莹璀璨的眸光对上,目光顿时滞了一下,倏地回转头去,端然看着宗祠的大门,心口咚咚急跳了两声,那层隐隐浮现的敌意霎然沉了下去,一时间只想着一双眼睛已是如此动人,不知那面具下的容貌又是如何。
萧琰心想这位二嫂长得还可以,不过与姊姊相比差远了,眸光落在沈清猗纤细却挺直的背上,转眼收回,心忖这般候着也是无事,便默念着太上玉清经,半阖眼眸打坐,周遭的一切渐离她远去。
足音簌簌中,陆续有人在东西茵席上坐下。
附近跪坐的人都惊诧的瞅着萧琰跪坐的位置——嫡支何时冒出了一位嫡子?
萧琰脸上戴着面具又更让人奇怪。
但宗祠之前肃重,即使大家心里惊诧古怪,也只望上几眼,便都静静的跪坐着。
不出两刻,三十六列茵席上都陆陆续续跪坐了人。
萧珂、萧瑟、萧珑三姊妹跪坐在萧琰的侧后方。
萧瑟性子冷清,只看了萧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嫡兄”一眼,便淡然垂下眼皮。萧珑却是好奇万分,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萧琰的秀拔身姿,长而翘的睫毛扑闪着,看那样子,若不是在宗祠前,早已经扑上去了。萧珂只觉头疼,向太过活泼的妹妹警告了一眼,眸光掠过萧琰,心下也是惊诧万分,秀美端雅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