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成神。
神不是高不可及。
神也可以是凡夫俗子修炼而成。
“哈哈哈!”玉清掌教抚须大笑,“好,说的好。”
……
“孩子,好好努力,以后你们就是人间的神。”
……
萧琰拜别玉清掌教出来,脑子里还萦绕着玉清掌教最后说的这句话,她遥望着远山的翠屏高峰,又望着高天上的流云,澄碧的青天,心里滋生出一种豪情。
她放声唱起歌来。
唱的是《果老传》的人间仙:“我是人间仙,朝吸人间露,夜饮人间风,葛衣麻履,倒骑白驴如星弛。朝游北海暮苍梧,天下都游半日功。……真至道,不择人,一颗丹心向道恒。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深。有人问我修行法,只种心田养此身。……我自忘心神自悦,跨水穿云来相谒。……”
歌声清亮悠扬,带着一股来自人间的勃勃生机,又透着不染尘俗的澄静纯净。
便有笛音随歌而起,又有竹板击节相和。
那是“韩湘子”、“蓝采和”两位道君。
萧琰的歌声依然清亮悠扬,没有因为两位先天道君给她伴奏而受宠若惊,歌声与笛音竹板相和,若高天上的流云,又若澄碧的青空,纯净,浩瀚,令人忘心神自悦,油然生出“跨水穿云来相谒”的心驰神往。
远山上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立着两位貌相清癯的先天道君,正在下悬空棋,一粒粒黑白棋子浮在两人中间,立在西面的上清宫长老道静子边落子边道:“此子心澄至静,不受外界之扰,不错。”他东面的太清宫长老道辰子道:“墨尊教出的弟子当然不错。”两人对视一笑,目中皆有满意之色。
未来的星路之人,他们当然要看一看。
……都是好孩子。
两人心里同时这么想。
这个“都”除了萧琰外,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
萧琰不知道有人正在品评她,她一路而歌,往西边的上清宫行去,一曲人间仙歌毕,拱手向西南方和西北方各揖一礼,道了声:“多谢。”
西方一位年轻道士迎面而来,目光一霎惊艳,有些迟疑的顿下,远远的打了个稽首,垂敛眉眼道:“无念宗师,贫道至观,奉上清掌教之命请你入翠云峰。”
萧琰道声“有劳”,随那年轻道士西去。
行出百里,便见前方山脉耸立,居中主峰山高而且险峻,满山林木郁郁葱葱,苍翠若云,萧琰心想这就应该是“翠云峰”了。看见山在眼前其实还有很远距离,又疾驰了约二百里,才到了翠云峰下reads();。这里是上清宫的主峰,主殿及配殿阁舍建在半山上,很多殿舍能看出新造的痕迹,因原上清宫叛出三清宫的内战,大片殿舍在打斗中成了废墟,新建的宫殿失去了原来的古老沧桑的气息,但是透出一股别样的清新之气,浅绿色的建筑给人一种经历霜雪后迎来初春的生机勃发感。——也许毁灭并不一定是坏事,萧琰心想,就像去了陈腐,反而更有活力。
主清殿前的广场上一群弟子正在练剑,萧琰一眼扫去,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她随那青年道士进入上清宫的中庭,路上偶遇的道士也都年轻,没有超过四十的——看来新建的上清宫不仅是建筑年轻,人也年轻,当然也可能是年老的她没遇上,不过上清宫叛出三清宫应该是拉走了很多老人和中坚骨干,新成立的上清宫虽然从外门选拔了一批优秀弟子入内门,但要成长起来成为骨干还需要时间,自然是年轻弟子比较多。
青年道士带着她从殿舍后山沿石级而上三百余丈,到了翠云峰的极顶,峰顶建有一亭,匾上三字“呼迎亭”,笔力质朴自然,萧琰心想“一呼一吸皆自然,迎面清风涤尘埃,呼迎约摸是此意”,便见亭中坐着一位青袍道人,远见时就觉得不起眼,亭子比这道人更醒目,走近了仍然觉得这道人不起眼,质朴得寻常,就好像眼睛掠过一棵树一棵草不会细看,但萧琰意识到自己忽略这位道人时心中一惊——这岂是寻常!分明是气息内敛到朴实无华的程度,时刻都融入自然之中,她不由抬眼再看“呼迎亭”三字,笔力质朴自然,呼而外迎而内,自然而然的呼应,想到“一呼一吸皆自然”,她的心中若有所悟,悠长的呼吸中仿佛融入了一种韵律……那是天地脉搏的跳动节奏,日东起而西落,大地春华秋实,四季更替,草木枯荣,这都是一呼一吸,是天地的节奏。
青年道士眼露惊震:这位无念宗师竟然……就这么顿悟了?!
上清掌教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那青年道士稽首一礼,转身离去。
萧琰从顿悟中醒来,觉得自己对阴阳道则和生生不息的领悟又进了一步。
她向亭中长揖一礼,“无念多谢掌教指点。”
若非上清掌教坐在这亭中,他身上的道则气息与这“呼迎亭”相应,萧琰单看石匾这三字绝不会有此顿悟。
……来道门这一趟,收获真是大了。
萧琰真心实意的感谢。
上清掌教招手让她入亭,一老一少立在东面亭槛边,纵目望去,眼底群峦,尽伏脚下,山下一水如带,穿越森林苍莽,蜿蜒迤逦,流过山坡茶园,绿地果园,田畴庐舍……宛若画图,而这画图大得令人吃惊,萧琰禁不住想:这都是三清宫的地域?
她知道神农域很大,先秦时代有云梦大泽,一万八千里,这神农域就是云梦大泽的主体,道门就掩于神农域的苍莽森林和沼泽群山之中,这片地域有多大?萧琰以前不知道,现在约摸有个概念了:神农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在三清宫内。另外三分之二,必定也在三清宫掌控之中。
上清掌教说道:“这山下有十万户,有的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已经有两千年,无数能人异士从这里走出。我们道门,若从三清宫建立起算,也才一千四百年。但论道统,却是从远古巫族传承下来。炎帝时代,始立道门,‘道’即承巫之道,剑道术法符器阵,俱是道门传承……若说中州诸道出道门,这话是不错的。至先秦时代,老子传道,伊尹立三清宫,此时的道门却非上古时代的道门了:剑道已经分出去,法道也北上南下二支,北即萨巫,南即竺巫。竺巫中又出普渡道,即释迦佛门。这正应了道门始祖广成子之言:道不可一统。……”
萧琰这才知道道门之始,是万道之宗,而炎帝时代的众大能立道门的用意,想必既是保存并传承上古道统,也是为了将星命和天路的使命通过道门一代代传承下去,而后道门分裂,这个使命却就随着各道的分支一并被继承过去——所以才有中原三清宫和剑道的不懈,才有释迦佛门北上中原,才有萨巫神庙数千年不懈的卜星命。
道不可一统,当如星火散播reads();。当星火旺盛,就是汇聚燎原之时。
上清掌教说道:“人族胜过神族的,是欲|望,人是由猿兽进化而来,血统里刻着为了生存而不断攫取的欲|望,这让人族内斗但也奋进,‘道’便是在这内斗又奋进中不断分裂、衍化、成长。”
萧琰点头明悟,因为人们的欲|望,对利益的争夺,道门必然会从统一走向分裂,所以“道不可一统”。而争斗也不完全是坏事,没有争斗就没有前进,虽然“道”有毁灭、散失的危险,但“道”的成长机遇也蕴在其中。
……
萧琰下山时,左手腕上多了一个镯子,那是上清掌教送她的礼物,是取星空坠落的陨石中最硬的金刚陨石器炼而成,但对武道宗师来说最宝贵的不是它的材质,而是上面的符箓刻纹。
萧琰知道,新任上清掌教是一位符箓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