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望入幽深的竹丛,眸子也变得深邃,“咱们中原的道教和佛教,都是中正平和的教义,能让人变得宽容,平和,仁善。但佛教从天竺传到西域时,为胡族广泛信仰,是因西域佛僧宣扬,信佛可以洗清杀戮的罪孽。这个教义是对佛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歪曲,如果杀了人,信佛就能洗清,那人人都不忌惮杀人了。梵音寺就是在北魏初年建立,他们重新诠释西域教义,回归佛陀本义,持不杀生戒。如今,河西道和东南西北五大都护府治地安宁,各族相安,统于大唐治下,可以说,与道教和中原佛教的传教有关。”
    萧琰本就聪明,一点就透――大唐的周边如果是一群狼,那就永无宁日了,所以,要养出一群羊来。
    但大唐不能成为羊,她心里想道。
    “大唐是海。”李毓祯似知她所想,眉毛扬起来道,薄冰质的眼眸映着竹隙洒下的阳光,仿佛点点碎金在闪耀,“海可纳百川,包容江、河、湖,一切的流水;但海啸起时,也会席卷、摧毁一切敢于挑衅或阻挡它前进的东西。”
    这就是大唐!
    她的声音极有感染力,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是镀了一层金粉,恍惚如神像一般。
    萧琰不由笑了起来,觉得李毓祯就像善讲的法师对信众说唱佛经故事一样,很有感荡人的本事。
    当然,她很认同李毓祯说的――大唐是海。
    大海是浩瀚,深邃,温柔,包容;却也是强大,锐不可挡。
    她点头笑着,道:“你说的对,大唐是海。”
    李毓祯鞭梢轻甩,击在翠竹上,发出清脆一声响,道:“这世上没有绝对。治国的道理,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错误,端是看对的一面多,还是错的一面多。任何思想,学术也好,教义也好,都没有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的,有可取的内容,也有不可取的。是以咱们大唐包容各种思想,因为它们总有可取的地方。”
    她话一顿,道:“但任何思想都必须要‘变’――佛教传入中原在变,吸收了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道家、儒家、墨家同样在变,吸收别的思想有益的,包括外来的佛教的教义,补益论证自己的思想;易家更是在变,只要有益的,不论哪个国家的,哪个族的,都能拿来吸收;景教也在变,传到波斯变了,传到大唐又变了,所以咱们大唐允许这样的景教传教。――变,是世间唯一的绝对。”
    风从竹林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身上的白绫袍也随着风拂动,感受风的流动,她仰脸望着天空白云,“风起雷动,白云苍狗。河流不歇,光阴不止。世间万物都在动。一停,就死了。学派、教派也如此,不能一成不变。一成不变的,就成了臭河烂虾,即使有着有益的东西,在永不流动的河里,也会发臭烂掉。”她的声音和着风声,“这种臭河烂虾,污染自己的土地不说,还想污染别人的土地,必须彻底打垮,同时挖河通瘀,清除污垢,改造革新。――变,是必须的。”
    风已经大起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又似乎带着漫不经心,但萧琰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意志。
    这一刻,萧琰感觉李毓祯就像她的剑。
    坚定。
    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