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转了话题,眼神肃穆的看着萧琰道:“我大唐立国迄今二百六十余载,历十三任帝皇,却只有太宗一朝出现争储的惨烈,萧悦之,你可知为何?”
    萧琰有些诧异她问这话,却也认真思量着,道:“高祖、太宗都是以嫡长子被立为太子,而且功勋卓著,众望所归,其他皇子不可与争,故太.祖、高祖两朝都无夺嫡之争。太宗也立嫡长为太子,但太子成年时,天下基本已平定,没有大仗可打了,太子没有武勋,政事上的才能也没有冠绝诸皇子,加上性格上有缺陷,被太宗批评过几次,让其他皇子动了心思;而魏王、赵王、燕王、韩王这四位皇子的母家都是甲姓世家,也有夺嫡之心,遂有四王争储,而其他母家势力相对弱的皇子都各附骥尾,文武官员也各分阵营,以致争储惨烈。”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唯一全须全尾的就只有九皇子晋王,因为没有掺和争储反而成了胜利者。
    沈清猗论讲这段史时就说仁宗得位是天下掉下的馅饼,估计把他都砸懵了。太宗皇帝选他也是无奈,好歹已经十七八岁了,再往下数就是不及十岁的小皇子,太宗皇帝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去调/教一个小皇子。……而明宗上位也正是因为太宗朝的夺嫡惨烈之故。
    萧琰心里感慨一下,接着说:“仁宗有二子三女,但两个皇子平庸,争储掀不起风浪。明宗所出唯高宗一女,仁宗的两个皇子根本无力与高宗争储。高宗只有世宗一女,无谓争储。世宗有一子一女,长子是后君嫡出,立为太子,公主是德卿所出,出身不及,且无争位之心,也无储位之争。穆宗……”
    萧琰声音顿了一下。
    穆宗有七子六女,简宗是唯一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但简宗上有德才兼备的长兄,下有沉毅任事、英锐果敢的三个成年皇弟,却没有出现太宗朝那样的夺嫡之争,这是有些奇怪。
    因为简宗处政并不出色,而且沉默寡言,上朝一日也未必会说一句话,做简宗的言官是最气闷的,下面谏诤再激烈,御座上那位木着脸不吭一句,就似猛挥一拳头打在空气里,让人憋闷得吐血;皇帝沉默寡言倒罢了,反正宰执们也能处政,关键是这位陛下“不务正业,专司伎巧”,一个月里有大半月待在将作监,与墨家一群匠师混在一起鼓捣造海船。而简宗对政务的不作为和对造船的嗜好痴迷,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显露无遗了,穆宗的宰相曾隐晦劝谏皇帝改立太子,但穆宗没有采纳,说“太子稳,可当国”。
    或许是穆宗坚定的态度让其他皇子熄了争储之心。
    萧琰心里这么忖着,便道:“穆宗自晚年起,就在筹备南北大运河的计划,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但耗费国力和民力都极巨,最忌的就是急于求成,否则没准成为秦始皇修长城那样的□□,激起民变。”
    这条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幽州,全长五千六百余里,从穆宗末年筹备河工、定计划,而在简宗即位后第七年才开工,直至昭宗十九年,前后历时二十五年,方全线贯通,动用民力八百万余,耗费上亿贯。但国家和民力都没有疲蔽,就是因为时间线拉得长,朝廷和百姓都负担得起。
    萧琰因道:“或许,正因简宗痴迷造船,反而没有其他帝王那种立不世伟业的进取之心,所以穆宗认为简宗‘稳,可当国’,大运河交到简宗手里,不会成为催逼民力的□□。而其他皇子正因为太有才干,太有功业心,反而被穆宗摒弃在继承人之外。”
    萧琰说到这里,不由为穆宗的决断佩服,立太子不是立最能干的,而是立最合适的――这个合适,就是能继承他未尽之业的。其他皇子越是争位,越会被穆宗厌弃。储位之争又如何激烈呢?
    李毓祯笑着微微点头,“穆宗朝的确是你说的这个情况。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萧琰很好奇“原因之二”是什么,但见李毓祯没有立即解说的意思,便接着说简宗。
    “简宗有四子一女,唯有昭宗是皇后嫡出……”
    萧琰说到这声音又停了一下,简宗朝也没有什么夺嫡之争。若说是因为四个皇子非嫡出而不争,那不太可能,大唐虽然已历三位女帝,但在君臣心中,立储还是首先考虑皇子的,就算嫡长皇□□秀到让所有皇子都望尘莫及。昭宗虽然优秀,但与她四位皇兄相比,差距也没拉那么大,还不足以让四个皇子歇了对大位的热切之心。
    但简宗朝……是有些奇葩的。
    萧琰的表情有些古怪,“呃”了一声,道:“简宗朝……这个,就不用讲了吧。”
    简宗的皇子,是所有皇子中过得最凄惨的。这个凄惨,是指银钱上的凄惨。
    有哪朝的皇子会被父皇克扣吃穿用度的费用拿去造船?连成年时出宫建府都要交笔“建府费”?其他皇子都是被父皇赐这赐那,换了简宗的儿子,是要向皇帝父亲献这献那……简宗在儿子们身上抠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一旦成为太子,就意味着要无限供养皇帝那永远也填不满的造船窟窿,从此更要节衣缩食,还要被皇帝踢到前面去,和宰相、户部一干大臣斗智斗勇抠钱……想想这日子就暗无天日。即使还勉强打起几分雄心的皇子,和昭宗这位特能赚钱的皇妹一比,那就比成了破铜烂铁,在简宗眼里是只会花钱的货,拿什么去争储?被简宗搓磨打击几次后,这仅余的两分雄心也被银钱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