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看了他一眼,脸色清冷,眼中掠过一分讥诮,没有提笔回复。
萧琮写出这两字就觉得汗颜,以道玄子的心智,在不能确定遗物是否能到沈清猗手上,怎么会将涉及丹道的内容写在有可能被别人看到的医书中?――他写下那两字就是存了怀疑,怀疑妻子以前得过道玄子指点丹道,萧琮一念及此,便觉羞愧。
他迟疑了片刻,提笔道:“抱歉。”将纸倒转过去,眼神歉然的看着妻子。
沈清猗眼眸敛了敛,神色清冷的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萧琮松了口气。
医书中不可能有丹道的内容,以三清宫掌教的智慧,也不会怀疑医书有问题,那就是怀疑道玄子以前教过清猗丹道?但是,从常理来讲,道玄子不可能将道门的丹道传给当时只是记名弟子的沈清猗。道门的怀疑又从何而来呢?这是三清宫三位掌教的怀疑,还是太清宫这位掌教的怀疑?如果真是生了怀疑,那是不是说明道玄子与道门三位掌教――或者与太清掌教之间有龃龉,所以在丹道上有所隐瞒,而他们或他认为这个秘密在清猗身上?
萧琮皱着眉,不管是三位掌教还是一位掌教的意思,清猗若进入三清宫,恐怕都会受制于人,即使顾忌清猗是他们萧氏的宗媳,但道门的其他手段谁说得清呢?
他心里沉沉的,只觉沈清猗这一去危险极大。
他眼色晦深,诸般思绪浮浮沉沉,最终都归于幽暗。抬眸看着沈清猗,清雅的眉间有着坚毅之色,提笔缓缓写道:“道门势虽大,萧氏却也不惧。孙先生之事,道门终是欠萧氏一个人情,其他的,不要也就不要了。”他沉着眸,写下最后一句:“你是我的妻子。”纵然利益再大,他也不能用自己的妻子去交换利益,这是他的底线。
他将字纸缓缓推过去,唇边带着清淡的笑。
沈清猗久久凝视,神色动容。
一个人的真实品性,往往是在生死之地或巨大的诱惑面前体现出来。萧琮所表现出来的,是身为丈夫的担当。作为萧氏的世子,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够做到的极致,尽到了丈夫维护妻子的责任。
沈清猗深深看了他一眼,提笔写道:“父亲会同意?”
萧琮回她道:“我会说服他。”
沈清猗忖着眉沉思良久,落笔道:“有即是有,没有即是没有。若对方存疑,拒绝恐怕更有疑心,由道门将这疑心作大就是个隐患。倒不如坦坦然然的去了,明明白白的给人看清楚,释疑了,也就没后患了。”
她将已经写满的字纸递给萧琮,又另抽一张写道:“况且,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者是另外的原因,比如疫症陷入难关?孙师留下的三卷医书中专有一卷,是写疫症瘟疾。这三卷医书,必是要拿去三清宫,由他们抄一份。”
书在哪里就可以抄,重要的是人。萧琮领会到她的意思,三清宫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沈清猗写道:“丹道与医道两者目的不同,既殊途也不同归,两者虽然都从药理起,但差异还是很大的,精于丹道的未必精于医道,何况疫疠之疾与丹道相去又远,用丹药或许可以遏制、延缓病情,但代价太大。”
――有几个平民能用得起这些加入了昂贵药材的丹药呢?三清宫也没可能给万千人都提供这样的丹药,即使提供了这一次,下一次呢?莫说道门负担不起,就是大唐帝国也没法负担。这就跟军队配备陌刀一样,陌刀的确是利器,但为何只配给重甲步兵?因为造价太高,全面配备大唐承担不起。治病也是这样的,贵药不可能惠及普通庶民,但染疫疾最多的,恰恰是这些占人口最多的庶民。
“三清宫要成就此事,必然在民间找了成名的医者,积聚在一起研究,就算遇到难关,需要我加入成为一份助力,但也不是非我不可。”沈清猗缓缓写道,“更可能是相比其他有天赋的医者,我的身份更重要。道门在河西和安西的势力应该是不及佛门吧?”
她将纸递过去。
萧琮看后,微微点头。
佛门本就是从西域传入中原,以前西域的各小国,许多都是举国信仰佛教,即使后来袄教、景教、摩尼教、大食教等拉去了一部分信民,但佛教在河西道和安西府的信众还是最多的,基本上归化的胡族都信仰佛教,尽管有一部分人同时信仰其他教,但佛教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是最重的。
这也是萧氏历代家主表现出崇佛的原因,河西要安稳,萧氏就不能与佛门表现出对立。
而道门在西部的传教是从高宗武皇帝征服西域后才开始,相比佛教已经晚了几百年,虽然在中原势大,在西部的信众和势力却远不及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