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律暂居澳门,惶惶不可终日。
边度道:“总监先生,牙片业已倾缴,切勿再生忧虑。那清国钦差不会赶尽杀绝的。”
义律道:“总督先生不知,那钦差手段了得,不缴会出人命,我也是不得为而为之。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害人利己的牙片贸易,是无比耻辱极其罪恶的!我非常讨厌且深深地厌恶之,可我还是顽强地选择了与那些可恨的强盗为伍。”
边度道:“强盗?谁?查顿颠地马地臣?”
义律道:“其它勿论,但就这牙片。如果这毒物是粪,那颠地他们就是蛆,蛆是以粪为生的;如果这牙片贸易是粪,那那些清国官僚就是蛆。现在,粪已销声匿迹,而蛆们却都堂而皇之。韩肇庆没被砍头,邓廷帧正耀武扬威;清国人眼中的铁头老鼠早溜了,颠地、马地臣等也都乘兴而去。”
“乘兴而去?”
“烟贩们每箱摊派一磅,总共集资二万英镑,作为活动经费,游说正甫议员去了。”
“游说什么?”
“争取正甫赔偿损失,争取我战舰云集此地。两万多箱牙片呀,数百万英镑啊,都统统化作了灰烬。此失谁来补?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清国正甫?恐怕只能战场上见分晓了。”
“战争?义律先生,可不要乱讲。”边度窥了窥四周,小声道,“您的女王陛下同意战争了?您们做好准备了?总监先生不要信口开河,蒋立昂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澳门这弹丸之地,如有可能,一小时之内,林则徐就能将此团团包围,您我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边度先生,勿委曲求全,我亦不是随便一说。律劳卑先生之后,那些清国官员得出了经验:封锁商馆,断水断粮,我们就得乖乖就范。所以不做十足的战争准备,就向清国正甫挑战,是非常愚蠢的。我抵十三行时,颠地他们已被困了六天时间。林则徐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当成了人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妥协。可林则徐却还苦苦紧逼,非要签一个‘具结’的生死约。边度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具结’吗?”
“知道,如果签了,您之脑袋就伸到他之刀口上了。”
“以前的日子,我只能苦苦地等待。现在好了,阿鲁斯图克战役已圆满结束,进攻阿富汗的大军正连战连捷。过不了多久,我战舰就会莅临。总督先生,您这地还是人家清国皇帝‘暂行赏借’,到时我们枪炮一响,清国皇帝还不乖乖割一块送我女王陛下。”
“是呀,我们是寄人篱下,每年还要缴五百两租金呢。可,义律先生,咱只说现在,你是不是还暂住我之这寄人篱下之所?”
义律眉皱,气短地笑了。
则徐巡视澳门,边度闻讯,赶紧让义律躲了,亲把那百丈红毯,延铺至必经之处,沿街鲜花点缀,洒水沐路恭迎。。
则徐喜曰:“都如这葡萄牙人样,何有今日之夷事!“来人,赏银五十两,以资褒奖。”
边度道:“谢钦差大人赏。牙片具结事,已谆谆告诫,想必义律深思熟虑后,定有答复。烦请大人再耐时日。”
则徐道:“此来可谓最后之通牒,义律勿再冥顽不化,此事总有分晓之时。”
则徐走后,边度据实告之,并掷出那白花花的银锭。
义律苦笑道:“林钦差是细心正直用心良苦之人,我们都没有耗尽最后的耐心。”
7月7日,相纲九龙尖沙咀,一群酗酒的英国水手正自狂欢,一姓林名维喜的村民匆匆走过。
水手们醉眼朦胧,讽维喜走姿忸怩。维喜怒,率众理论,言语不和,殴斗遂起。维喜重伤不治,延宕一日,撒手人寰。
义律欲以一千五百银两私了。
边度道:“这时间点,私了恐怕不妥,不如让林钦差审一下,聚众斗殴,不会杀头的。”
义律道:“我遵女王陛下之谕令,按照我国之律例,彻查情由,秉公办理。现有相关公文,请转交林钦差。”
人命关天,新安知县梁星源不敢擅自主张,急急禀报。则徐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令梁星源严查。
梁星源不敢怠慢,亲至尖沙咀,细询当事人,不日便探得真相。
则徐怒,照会义律:兹阅尔禀词,藉称该国律例,以为不交罪犯系其国主之谕等语,尤属谬妄。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尔国律例亦应诛死,可见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且从前内地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无不懔遵,岂尔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尔将要凶手抵命耶?
义律知若交凶,则此“凶”必凶多吉少;何况,无人承认自个是真凶。随便交出一人抵罪,不合律法精神。遂拒绝了则徐的要求,并以领事裁判权为由,自行开庭审理。查得五水手参与斗殴,与陪审团和议,判处五人监禁并罚金,送回英国执行。
则徐查《万国公法》,知义律无法外治权,又闻凶手或将回英,遂封锁澳门,停止所有贸易,督促义律务必具结交凶。义律蛮拒,则徐遂再断英人粮、水、肉、蔬,并勒令边度驱逐所有英人出境;时限若过,所有在澳之英国夷人,一律就地正法。
边度对义律道:“那钦差恐已耗尽耐心,不撤性命危矣。我寡敌众,勿以卵击石。”
义律道:“请再敷衍几日,印度总督已有回复,我战舰即将莅临。”
“一刻也敷衍不起,林则徐早有布置,清国士兵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您若当机不断,我亦步您后尘,性命都将不保,何谈明朝未来?退一步尚可转圜,驻于此世事叵测。”
义律无奈,遂令所有英人务必于8月16日零时前登船,撤退至相纲九龙尖沙咀附近之海面。并再派快船,急禀印度总督:此已万分危急,速来救援勿迟!
千余英人提箱曳物,蜂拥岸边;争先上船,恐后祸及,你争我挤,她叹他骂,老哭幼啼,好不凄惨。
8月30日,自印度出发的两艘英国军舰窝拉疑号、海阿新号驰至。英人一见,泪流满面。义律更是气盛,其仰望着窝拉疑号上的28尊四千斤巨炮,张牙舞爪地嚷:林钦差,看尔还敢猖獗否?
夷舰至,清将纷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等闲视之。言语间,惴惴战栗,惶惶已不可终日。
水师提督关天培正于虎门督修炮台,则徐不谙水师事,不便先言,正自愁忧,人群中闪出一人,朗声道:“启禀大人,海门营参将赖恩爵愿率船拒敌。”
则徐悦,赖家三代五将,果然名不虚传。遂令赖恩爵率战船,驻扎九龙寨,督察九龙湾洋面,务绝英人水粮供应;如遇英夷挑衅,可尽遣九龙岛所有船只抵抗之。
9月4日,英人水粮告罄,义律率五艘快艇觅食,至九龙炮台洋面,遇赖恩爵水师船。
义律遣人谈判,要求解除禁令、恢复粮水供应、重开正常贸易。恩爵依则徐令,须先具结交凶,否则免谈。
义律饥渴难耐,遂下最后通牒:如半小时内得不到水粮供应,将摧毁九龙洋面所有之中国战舰。
赖恩爵晓知大战不可避免,即令战船退至九龙炮台附近。复令士兵装弹添药,速做接战准备。
半小时后,义律一声令下,诸炮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处,一清军士兵被弹片击中,转瞬殉命。恩爵义愤填膺,急令船炮、岸炮,对准义律所乘之船,猛烈还击。
义律所乘之“路易莎”号,被多颗炮弹击中。炮弹皆实心,并不炸开,只穿几洞;
义律胆战心惊,恨自个没乘“窝拉疑”,遂令撤退。
恩爵并不追赶,道:“英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夷虽船巨炮利,但只区区两艘。我船小,掉头快,可迂回。且量多,十抵一,尚有余;近身围殴之,可胜。”
义律回,谓舰队司令士密道:清人船小,便利,我等空耗不起。
士密道:“勿惧,我炮利,射程远,远距离轰之,可胜。可用一舰封锁相纲要塞鲤鱼门,防清国其他船舰增援,其余船舰,倾力一射,必让清国战舰丧身洋底。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窝拉疑”战舰至,赖恩爵先令各船自行分散,以避炮火,尔后寻机合击。千钧一发之际,九龙洋面雾气升腾。恩爵喜,迅速大张声势,迂回佯攻,迎头主击,一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