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错,然后呢?”太原雪斋没有急着给出回答,而是一如小时候教导今川义元时那样,鼓励他自己思考。
“北条家想让今川家进河东……而且想让今川家也知道,北条家想让他进河东……”今川义元沉吟了片刻后,立刻理顺了逻辑:
“如果北条家想伏击今川家,肯定要隐瞒自己的意图,不让今川家意识到‘北条家正诱使今川家进入河东’。但北条家此次行动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大方地放回了所有的人质,撤出了大部军队和忍者。所以说,北条家毫不避讳地告知了今川家自己的意图——就是想让今川家进河东。既然如此,他大概率也不会伏击今川家了。因为今川家早已打起警惕,不会轻易中招。”
“说的不错,那北条家图的是什么呢?”太原雪斋抚掌大笑,对今川义元的回答非常满意。
“北条家非常迫切地想让我们去河东,甚至为了让我们放心地进河东,甘愿放弃伏击我们的机会,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今川义元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往下整理,讲着讲着却突然恍然大悟,抬起头来望着太原雪斋,“他害怕我们去远江平叛?”
“恭喜你。”太原雪斋向着今川义元的额头打了个响指,“这才是战国大名的思考层次。”
“北条家深知,一旦今川家平定了内乱,实力将大大增加,之后再回头来争河东,他就不好应付了。所以北条家打死也不会让我们有机会去平定远江,会竭尽全力地想要保住今川良真。”太原雪斋这才娓娓道来他的分析:
“但是现在北边有武田家大军牵制,北条家也很难越过富士川继续西进。他们想要牵制我们今川宗家的军力,就只有引诱我们进入河东和他们对战这一条路。但我们今川家也不是傻子,如果进入河东存在风险,为什么要放弃利用大义名分平定远江的大好机会呢?所以北条家就只有自己弱化自己在河东的掌控力,且把这一行动老老实实、坦坦荡荡地展示给今川家看,送我们一个进军河东的好机会。只有这样,才可能把今川家引过来。”
“所以…”今川义元虽然自己已经推断出了结果,可是倒过头来思索还是难以置信,“北条家真的就……拱手给了我们一个夺回河东的好机会?”
“承芳,你还不懂,真正杀人的计谋从来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太原雪斋用手拨弄着念珠,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阴谋不过是一环套一环,在‘是与否’之间做抉择,欺骗对方上当。如果对方看穿了,算到第二步,己方就要大败亏输。为此,己方就只能再算一步,到第三步,才能治住到第二步的敌人。但是讽刺的是,如果对方真的愚笨,只停留在第一步,那到了第三步的你,反倒会被搬石砸脚,被对方歪打正着。即使是能算到九十九步的宿将,也可能败在只算到第一步的雏鸟手中。阴谋实在太危险,终究还是旁门左道。”
“而阳谋不一样,阳谋不需要欺骗,只是把所有选项摆在你面前,选什么都是往坑里跳,要么就是给出你根本无法拒绝的选择。”太原雪斋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古往今来无数可怕的阳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如果北条家只是策划了一个在河东伏击我们的阴谋,一旦被看破他们就完了。可他们此刻用的是阳谋,就是把一个收复河东的大好机会丢在我们脸前,看我们去不去罢了。去了,远江平叛遥遥无期。不去,错失收复河东的绝佳机会,也寒了河东地区豪族的人心——他们会想,现在名分在手、人质放归、北条撤兵,连这么好的机会,今川宗家都不出兵,是不是真的放弃河东了?那我们还有效忠的必要吗?下次再想收复河东,人心丢了,可就难上加难了。”
“那老师,我们选什么?”今川义元在这狠辣的阳谋面前无所适从,只好低声询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已经走不了啦。”太原雪斋笑着举起了手,做出了一副投降的动作,“北条家里有能人,盛情相邀贫僧去赴宴啊。”
“当然,也不能就这样乖乖地束手就擒。”太原雪斋的笑容逐渐收敛,随后逐渐演变为一抹冷笑,“承芳,你打着家督马印,大张旗鼓地进军远江,入夜后再安排人打着火把趁夜东返。为师我亲自坐镇富士川畔,等着你派来的兵。咱们要把今川良真和北条家都给骗过去,看看谁是鱼,谁才是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