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想恢复左右相的想法,秦刚提前通过章楶传递给了章惇,也是以此释放最大的善意,而关于拟由苏轼出任右相的意思,也让他们堂兄弟之间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与沟通。
其实对于今天的章惇而言:继续坚持所谓的“新党至上”的大旗,已经变得十分地虚幻且不切实际。
在新党内部持续多年的内斗中,吕惠卿被他们联手打压抛弃,蔡卞、蔡京早就与他貌合神离,更不要说曾布已经自成派地始终与其针锋相对、判若水火。
“子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堂兄的这句奉劝,终究是让章惇下定了决心。
其实,他投注于秦刚身上早已不是第一天了,按理说,从最早对秦观等人继续南贬一事的网开一面,再到后来主动对海事院开衙的支持,包括前次大赦名单里又特意加进了秦观、黄庭坚起,他就已经为自己接下来的政治路线想好的轨迹。同时,面对着日渐有着自己主意的天子,他也明白:终究会有苏轼回到朝堂这一天的。
其实,相对于目前还在世并也已经内迁的范纯仁,他还是更倾向于接受苏轼的回朝。
“世人对老夫与子瞻的关系多有误会啊!”章惇在秦刚坐下来,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政见终有不合,相交向来莫逆!”
嘉佑二年,二十二岁的他、二十岁的苏轼,都考中了这一年的进士。
但章惇却因当年的状元是其族侄章衡而心有不甘,毅然放弃了这次的敕封,两年后再次重考,终于考了个一甲第五名;
而苏轼也是因为母亲去世,在中了进士出身后便回家守丧,四年后又通过了宋代极严苛的制科考试而名列第一。
于是,就在嘉佑七年,两个同样才华横溢并不拘小节的旷世才子同时受任于陕西路,一时惺惺相惜,视彼此为至交好友。
“师公也曾说过,当年他受‘乌台诗案’一累,朝中重臣多欲置他于死地,唯有章相为其仗义直言。”秦刚站起身向章惇致礼谢道,“此后师公出狱被贬往黄州,‘亲朋多畏避不相见’,却唯章相多次来信送药并作安慰,实为他在黄州时日的一大支撑。”
“元佑元年,老夫身为贬官出京,上书乞谋一闲职以求能回苏州去奉养父亲,但朝中多有宿敌阻梗。好在无太久时间,子瞻来信,曰:‘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吾便明白,此事当是他周旋而成啊。”章惇的这番话,却是无意中解开了一桩历史迷案:
苏轼写的这封信被章惇一直保留在身边,然后因此书法之价值,一直流传到了现代,并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信中被章惇此时复述的这段话,翻译过来的表面意思是:关于“退隐田园”这件事啊,早年我们俩可是都说过有这样的梦想,只是没有想到兄弟你却先实现了,实在让我羡煞啊!
从常理而言,苏轼当时受到高太后重用,从小小的汝州团练副使,火箭式地上升至翰林学士并几乎要进阶宰执,而章惇却是相反地从知枢密院事一路下撸,直至提举洞霄宫这样的闲职,如此人生之水火差异,而苏轼却写了这段话,表面上看来岂不是有点幸灾乐祸吗?
但是这么一封信,却被章惇珍藏于身边,并且还将此视为恩情的象征而记到如今,唯有一个可能:
苏轼之所以会有信上这样的玩笑话,实际是隐晦地向章惇暗示:兄弟,你想要任闲职去苏州奉亲的事,我帮你办妥了,你就踏踏实实地过去吧!
否则按有人理解,这算是苏轼说的风凉话,那么以章惇的性格,早就将这封信撕个稀烂了,哪会一直放在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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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刚看着此时须发皆白的章惇,突然有点钦佩这位被后人诋为“千年奸相”的老人了。
平心而论,像章惇这样“科举考中却因名次低于族侄而回去重考”的人,其一生都在争强好胜中度过。毕竟在绍圣之时,他是作为当年新党遭受打击与迫害之后所剩余的中坚人物,一旦得以机会翻盘,自然是立场为先、报仇整人开局,这也是他借以凝聚人心,重整旗鼓的重要手段。
而随着对夏战争的顺利推进、新法施行的渐收成效,尤其是在秦刚所介入后的各项朝政的顺利推进,如何可以真正地施展自己的文韬武略,如何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已经远远胜于廓清政敌的单纯政治手腕。
冷酷、孤傲、铁血、凶悍……等等这些贬多于褒的一系列标签之下,章惇实际上最大的标签还是“务实”。
就算是他在朝中独相至今已有六年,他的四个儿子也都以真才实学全部科举登第,但他却坚持让其中三个儿子都外放州县为官,只将幼子留在京城里的身边,但也只给了他一个校书郎而已,对比一下前后世的那些官员,其清廉的行止,就算是政敌想从这里攻讦也觉无从下手。
而在这次,又有了已经决意致仕的堂兄章楶前期对他的沟通说服,在天下子暗示下,章惇便默许了苏轼回京并最终出任右相的计划。
先前传到宜兴以及今天早晨的两道诏令,也都是在他的认同下才顺利签署发出。
但是,即使是要冒着被弹劾为私下结交的风险,章惇仍然坚持要在今天将秦刚约出来面谈一次,一是为了能够亲耳听到此次苏轼的复出,决不在背后夹带旧党翻盘的私货;二是想要看一看这件事情的实际操盘者秦刚,到底瞠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意外回报?
这两点非常地重要,远超过今天见面所冒的风险。
更何况,他章惇,一贯就是个不惧风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