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没有了榷场,我们的战马失去了稳定的购买来源,这倒是让我们的骑兵与对方的差距越来越差了。”孙路苦笑一声。
“所以说,榷场一旦开放,这党项人必然开始大量地需要我们的绸帛茶叶瓷器等商品,其实我们还可以把眼光更放开一点,凡是大宋境内产量充足、利润丰厚的商品,都尽可以运到这里的榷场里进行发卖。党项人一旦看到会有这么多丰富的商品而都想要买的话,手头没钱怎么办?”秦刚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两位经略。
“更多地卖马!”孙路眼睛一亮,“西夏人没有什么太多的物产,蜜蜡、毛褐、羚角、柴胡、红花等等这些东西需求不是太多,也卖不上太好的价钱,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只能大量地向我们卖马,才是最好的赚钱之法。”
“这只是榷场贸易的好处之一。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因为榷场内的商品提供方面,我们占据了主动,所以是可以通过刻意的影响与诱导,促使西夏人发生我们所希望的变化!”
“我们所希望的变化?此话怎讲?”章楶对这句话有了兴趣。
“一个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邻居永远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因为他们不明白文明是什么?礼仪是何物。但是,如果我们教会了他们这些东西之后,并亲手通过物美价廉的商品让他们感到了文明与礼仪带来诸多好处之后,我们便就有了可以谈判的基础了。西夏的贵族阶层,实际上现在已经开始对于我们的中原文化十分地向往,但是,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化精髓?什么又会是文化中的垃圾,他们其实根本不懂得分辨。所以我们就可以通过榷场里的商人,进行我们所希望散发的各种影响与引导,比如说,可以将京城里各种奢侈无用的东西,不断地引入并销往西夏。像是古玩玉器、蟋蟀斗虫、白酒香水、珠宝首饰,并且一定要把它们包装成最高端、最文化、最风雅的事物,而且还必须要以高价格卖给西夏人。”秦刚说的这些,其实正是隐藏在商贸经济手段里的文化入侵战术,是千年之后的发达大国对于贫弱小国百试不爽的高招。
而他的这一观点,说得两位大宋经略使如闻天书,细嚼之下,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西夏国小民弱,基础甚差,假如能够按徐之的想法,令这西夏贵族沉湎于此等奢侈物品的追求与享用,我们所赢得的,就不仅仅只是这些财货贩卖的获利,而且还是未来的某种发展契机。”章楶深有感触地说道。
“再有一点,其实在先前的椎场交易中,效果早已显现,只是少有人关注。我们双方虽然都是榷场上看似平等地交换、交易各自的商品。但在这背后,我们大宋提供的,必然是经过多次加工的精致商品,比如丝绸相对于桑叶、瓷器相对于粘土,也就是说,西夏人买的任何一件商品,它们的身上其实附着了极多的宋人劳动的价值,也就是可以养活了更多的宋人。反过来,西夏人提供的,都只是最原始的初级产品,比如直接的马牛羊,简单的皮毛干货,它们都只会养活极少的牧民与猎户。这就表明,同样的物产交易,我大宋却能够从中实现更多的获利。”
“此事可有见证?”孙路问道。
“有。前相苏子由曾出使北辽,多有诗文笔记而叙之。辽人与我互市,既依而赖之却又多怨之,两国的贸易额每年约有一百五十万贯,而货物交易记录之下,我大宋的商品处于绝对的优势,每年与辽朝的商品值之间的差值完全超过了四十万贯,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秦刚说到这里稍稍再停顿了一下。
“我大宋每年给北辽的岁币即是四十万贯!”孙路久居边境,对此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正是!也就是说,我大宋通过双边贸易,便把每年送给北辽的四十万贯岁币又尽数都赚了回来,而且这其中的差值还在每年不断地扩大,北辽虽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此时的边贸对于他们已经如‘饮鸠止渴’一般,无法罢手,只能不断倒贴钱财,最后导致其自己的北辽钱币越来越少,最后他们索性也就完全放弃了自己铸币,开始全部使用我大宋钱币。”
“苏子由使辽之后的确有奏章,言称‘窃见北界别无钱币,公私交易并使本朝铜钱’,不过,他对此事判断并非好事,指出我朝每年铸钱百万计,却仍患钱少,就是因为南钱北流所致,因此要求朝廷进一步加强铜钱外流的管制。”章楶对此事自然早有所闻。
“我大宋铸钱,北辽使用,此事总是有所不妥吧!”孙路沉吟道。
关于宋钱外流到底是好事与坏事,历史上也有过争论,其实背后的原因很简单。赞成者是站在现代“货币战争”的理论基础上去评价,而反对者却是以当时的历史发展事实来衡量。也就是说,理论上对宋朝有利,实际操作中伤害的宋朝的利益。原因就在于,大宋一朝,几乎没有人懂得根本性的货币理论,相当于宋朝廷白白做了一个冤大头,在卖力地给宋辽夏三国做铸钱工,却并未想透“铸币权”可以产生哪些收益?又可以从中赚取到什么样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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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刚觉得,在尚未能够接触到铸币权及其政策的时候,与官员们争论这个问题为时过早,所以他也就非常简单地指出:“我大宋铸钱皆有钱息产生,换而言之,铸钱越多越有收益。只是市中存钱一多,则担心货贱,但是,这些年来,我大宋铸钱年年增加,但却不担心呢?无非就是对辽的榷场交易吸走了多铸的钱嘛!”
“如果进入北辽的铜钱返回来,是不是就会有大问题了呢?”此话题甚是引人,孙路抓住一点追究其根。
“铜钱是如何进入北辽的?当然是我们的商品好,商品多,辽人需要宋货远超于宋人需要辽货。所以,这种情况不改变,铜钱就不可能返回我朝。对夏也是如此,甚至,我们只要用心经营,就可以将辽人、夏人的原始商品,以低价收购进来,然后将再加工成高利润商品,再高价卖给他们。长此以往,财富流转,便成大势也!”拥有先进生产力的国家对于发展落后国家的经济掠夺,便就是这个原理。
“老夫再有一问,这西夏、北辽之国也不乏会有能臣志士,通过边贸,他们会不会也能学习到先进技术与你所说的这些高价值商品生产呢?”孙路提出了他的新问题。
“能!但何惧也?!我大宋二十五路之地,超万万之民口,纵不说这京畿、江淮之风流人物,就算是关西六路,官吏精英,有我华夏之熠熠文明,岂有被其西狄蛮酋所超越之理?”秦刚所说的这便是无可辩驳的至真之理了。你一个大学生,结果被学习你的小学生给超越了,那还能怎么说呢?
“徐之果然是少年英才,一席话令老夫茅塞顿开!”孙路由衷地赞叹道,“此略若是能够获朝堂批复,诏令这西北诸路统一施行,岂不效果更佳?难道……是朝堂的诸位相公并不认可?”
秦刚摇摇头道:“此略不可到朝堂上说。”
“这是为何?”孙路正脱口问出后,转而立即自悟,先不说朝堂上的顽固卫道士们遍地行走,一旦听闻后会有多少官员跳出来指责此策阴险,就算是如今新党当权,好大喜功,勉强通过此策,就宋朝这种毫无保密观念的朝廷,指不定消息早就已经传到西夏王宫之中,一旦对方来使质问,便成进退两难之尴尬状态。
秦刚非常诚恳地说道:“所以此‘疲夏之略’,非朝堂间的堂堂国略,乃地方官员心中的行事标准,吾与章老经略讲完后,他便嘱咐,此策可以私下交流、可以一城一地而施行,虽无举朝通力推行之良效,但却少去了如种党同伐异之争论、纷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滴水穿石,边患可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