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章楶心下一惊,赶紧不顾朝堂的礼仪,伸手便要往后想要拉住秦刚,心里说道,“可千万不要此时站出去啊!”
谁知,章楶的手脚终究是慢了一步,一把却是拉了个空。
理完服饰的秦刚已经踏步上前,用他清亮有力的声音在这间大殿之上,首次发出了他的声音:“臣年少无知,西北一事,俱有赖章经略使提点指引,不敢冒领功劳。愿辞去所有官职,赴郴州修学。”
“哗——”朝堂顿时嘈杂了起来。
拒官了!果然拒官了!而且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我秦刚是为什么拒官的!听明白了没有?我要辞去所有官职去郴州念书。
这便是毫无保留地对着章相当众掴扇耳光啊!
“秦刚!”章惇立刻涨红了脸,毫不留情地对其怒斥道,“朝堂之上,由不得你信口开河!”
“呵呵,若要说此,那也是章相先行‘信口开河’!”秦刚毫不退让地针锋相对道。
“秦刚,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些什么?”
“臣非侍制之官,不敢妄议朝政。但秦宣德乃是臣之恩师,臣便在此代恩师发问,无差遣之谪官,久居佛寺,闲抄经书,何来之罪?所依又是皇宋刑统之哪一条?”秦刚也不再遮着掩着,索性便把布帘挑开,打开了天窗直说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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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章惇原本也是心思细密之人。自重新上台之后,为了将旧党的一众对手一一驱逐出朝、贬入恶境,他与手下一众党徒,是究极手段,却又苦心编织,总是能够将理由造得冠冕堂皇。
唯独只有这一次,一是秦观的官品远不到他需要去仔细推敲的高度,二是他原先只关注于利用这点好好敲打一下秦刚,却不曾想自己却在这一道贬谪令的法理基础上出了偏差。
“秦刚,你可知你的身份?”同知枢密院事的林希是章惇的心腹,立刻站出来先行斥责完后,又对天子说道,“臣弹劾朝请郎秦刚,不守百官礼仪,言语冲撞宰执!”
“臣附议!恳请陛下罢臣官职,以全臣子奉师之心。”秦刚听了后,居然不是为自己辩驳,反而却是跟着林希的提议而附议。
“你……”林希怎么也没想到秦刚会如此不依常理而出牌,一时气噎得竟说不出话来。
“臣有话讲。”此时的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却站出来道:“此番朝会,是商议绍圣和议一事之封赏,章相之提议只是政事堂之建议,尚未定论,毋须争论。秦徐之弱冠,初次上朝,礼仪欠缺,念其初犯,应由礼部朝会之后训诫以勉,”
蔡京果然是个人精,这几句话,不仅没有驳了章惇的面子,又恰到好处地保护了秦刚,还顺利地暂时消除了秦刚当众辞官的尴尬,因为他把一切都归结为秦刚年少不懂事嘛!
赵煦显然非常满意眼前的局面,更是满意蔡京恰到好处的托场,他便顺着蔡京之话说道:“秦卿之功,非但和议之事,前次鄜延大捷,奖赏犹有不足。还是依朕之意吧,加封秦刚为集贤殿修撰,擢朝散大夫,再赐你四品服色,加佩金鱼袋,许殿前行走。”
赵煦的这番话更是令群臣一震。
集贤殿修撰是比直龙图阁更高一品的贴职,之前章楶在江淮发运司时就加过此职;而朝散大夫虽然与朝奉大夫同为从六品,但却高了一阶,从六品官便可着绯色官服了,但皇帝又赐了他可以穿四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着的紫色官服,再加佩金色鱼袋,看来皇帝根本就没把秦刚当庭顶撞章相的行为当一回事嘛。
嗅觉灵敏的蔡京立刻再次进言道:“臣见西北战事已平,这知环州的差遣可另派他人。徐之尝与臣议盛世太平之理想,曾有言‘国之兴盛,教育为本,官学所覆,民众之幸’,日前臣有奏本议天下诸路设提举学事官员,已获诏令下达。莫若于国子监内加设‘提举天下学政使’一职,臣在此举荐秦刚!”
“提举天下学政使?官居几品?隶属何职?”吏部尚书兼尚书右丞黄履皱眉问道。
“可同国子司业,隶国子监祭酒,正六品官职。秦刚以朝奉大夫,可权任。”蔡京心思活络,反应敏捷。
“可!”赵煦笑而纳言,把问题抛给了秦刚。
秦刚这才记起昨天赵煦与他约定的话里,便是强调了不得“二次辞赏”。
按秦刚的理解,赵煦同意他可先行拒受章惇的举荐,以此表达对“再贬秦观”一事的抗议。
而赵煦本应该会在朝会之后,再重新议出挽留之举,到那时再让秦刚接受的话,大家也是在先行消化了他起先当着满朝文武之面、驳了章惇面子的事,他并无太大的心理负担。
但是他却产没有料到,天子却在此时就当庭独断,重新宣布了他要对秦刚的重赏,而且还在蔡京的推动之下,给出了一个正六品的“提举天下学政使”的差遣职位,这可不是简单的同意之事。
因为此时,对于秦观的贬徙一事并无改变,秦刚的这次点头,便是当着天下群臣之面,至少是在表面上,背弃了自己的恩师!
一下子,殿上群臣的眼光,再一次集中在了秦刚的身上。
更有不怀好意者暗自猜度:你牛啊?天子之命,你敢再拒么?
这便是赵煦屡降圣恩之后,需要秦刚付出的代价!
秦刚挺立在那里,此时的每一个呼吸都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挪动了脚步,趋步上前跪拜:
“臣,谢主隆恩!”
后面的章楶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