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秦刚提出的许多疑问,只是他所担心在对于向身边的文人学士推荐时,有可能会出现的一些问题罢了。
宋代中后期的文人,大多数人的思想都比较复杂、或者说更开放。他们虽然坚定地拥护着自己所信奉的儒学,但同样会兼容接受此时社会上所流行的佛道思想。秦观也是这其中的代表之一。
而恰恰是在圆融儒佛道三者于一体的过程中,这些学者们开始诞生出极其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只是苦于没有更加科学系统的理论思想来指导,而只能艰难地重新在儒家学术经典中来逆向求证。
这时,秦刚所提出的“格致学”正好弥补了这一块的欠缺。
“徐之,我前些时日遇到兵部职方司的赵至诚,也就是第一次去高邮为你宣旨的赵司事。他与我谈起你去年春天进献的水泥配方,说是朝廷已经大规模地在关西对夏边境地区,推广用水泥来修建城寨堡垒。”秦观顺着话题,提及了另一件事情。
“据说从环庆路一带反馈来情况很不错,都说这水泥之物既省又快,关键在于修建好的城堡都要比过去坚固得多。但是不知为何在熙河路却推得十分不顺,常有抱怨这水泥筑城,初看似乎很快很好,但不出月余,却易如齑粉。如今兵部里,正为此事上下推诿、相互攻讦,不得安宁。可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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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若要问到水泥的问题,高邮的水泥会社在开始的时间里都是衍哥在管理,他应该能够说得清楚一些。”
胡衍赶紧道:“回过秦学士,过去修城筑墙用的普通灰泥以及好的糯米灰汁,对于原料成份要求不高,很多东西多点少点,最后的性能与效果也差不多。但是这水泥却是要有讲究的,它是由灰石、黏土与矿渣这三类原料煅烧而成,三种原料的品质如何,配比比例多少,还有煅烧的时长与温度,都需要不断地根据原料情况而调整。一旦配比比例不对,或者说是最开始的原料品质不好,那么烧出来的水泥,的确有可能变得酥脆,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灰泥。”
“原来如此。”秦观点点头后又皱起眉头说,“可按理说,这些道理就算是在水泥出现之前,也是筑城工事里的常理,熙河路的人怎么会悟不出来呢?”
秦刚突然问:“老师可否告诉我这环庆路与熙河路的经略使各是谁?”
“环庆路经略使是章楶章质夫,熙河路经略使是范纯粹范德孺。”秦观刚说完这个回答,瞬间自己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这两名经略,章楶是新党,是强硬的主战派,而范纯粹却是旧党,主张和谈的保守派。
为此,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而胡衍因为不太了解这些官员的背景,而有点莫名其妙,只能看看秦刚再看看秦观。
“徐之你觉得,此事可有解?”秦观想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问道。
“开放生产市场,”秦刚显然心中早有答案,“除了高邮的水泥会社之后,鼓励边境地区的商人农民,去进行水泥生产。而官府与军队,只需要向他们下订单采购,事后按标准检查质量,质量优秀者奖励,粗制滥造者惩罚。水泥的质量,自然会得到保证。”
“但是水泥却是军国利器,开放民间生产,尤其是在边境地区,如果被敌方偷学而去……”
“我大宋的军国利器被偷学的还少么?”秦刚不以为然地说道,“而技术领先只是其一,其二还须看整体实力。西夏人当年发明了神臂弓,但我大宋只要学来,无论生产质量、装备数量,都可远压西酋,这便反而成了我们的优势。并且,无论北辽、还是西夏,都以骑射攻击为主,我大宋之兵更擅城防守战,水泥此物之推广,即使敌军学去,也无甚担忧。”
“也是。我听闻章质夫在环庆路推行的‘筑垒浅攻’之策,所得水泥之助甚多。”秦观对此观点甚同,“先有坚垒,我军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再辅浅攻,令敌酋不胜其扰。其实这一思路最早源自于范文正公的‘浅攻进筑’之策,只可惜范德孺身为其子,却对此视而不见,累及河湟开边之利,近乎丧失殆尽。”
“原来老师也对宋夏之战如此关心?”
“当年我在蔡州,原绥德大将高永亨就知蔡州钤辖,常与我引西北战事而谈。西夏自我皇宋立朝以来,便为癣疥,本当速治,久拖便成恶疾。而今章质夫所持之策,虽取自范文正公所提‘浅攻进筑’,但垒在前、攻在后,所累者,无非元佑时的保守退让之策之害也。”
秦观说完此话,见秦刚的惊讶神情,但微笑道:“你又非今日才知,吾与恩师皆非‘党同伐异’之人,哪怕是旧党提出的有利国强兵之策,当留之用之,而吾派中人若有如范德孺之错昏之着者,更当鄙之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