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陛下也提出,要开设讲武堂,让陆逊开门授课传军阵之法,他应还是不应?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冯明文那般,不拿学问当回事——人家有整个师门学问作为后盾,一辈子都败不完,其他人可比不了。
孙权看陆逊垂首不语,脸上微有失望之色,不过幸好,他脸上胡须颇为浓长,很好地掩饰了这点不小心露出来的心思。
三个最信重的人在一年内皆病亡,让孙权在悲痛之余,也意识到,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已经老了。
过了耳顺之年,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个想法,让孙权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迫感。
因为相比于汉国,孙权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吴国的世家豪族势力,实是太过强大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兄长在入主江东的时候,还曾大肆屠戮江东大族。
孙氏与江东大族,由此结下了血仇。
虽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化解,再加上当事人的逝去,双方都默契地不再提当年事。
但人心隔肚皮,双方谁也不能保证对方的心里究竟是不是已经真的不在意。
别看孙权对江东大族又是婚姻拉拢,又是提拔恩宠。
但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对江东世家完全放心。
君不见当年暨艳之事,以及张温之祸?
孙权在给两人的罪名里,都曾大骂其父辈,提及江东大族当年反抗孙氏一事。
如今在外强敌环伺,在内豪强林立,自己年事已高,而各方都能接受的接班人孙登又突然病逝。
这些事情造成的紧迫感,让孙权越发地焦虑万分。
陆逊前来,孙权没有过多的讨论襄阳一战,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头提起冯明文,其实意在试探。
毕竟陆逊可是江东大族的代表人物。
只是就算陆逊是孙权的侄女婿,还是孙权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臣子。
但涉及动摇江东大族根基的事情,他也注定给不出让孙权满意的答桉。
看到陆逊如此,孙权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换了一副悲伤的面容:
“我本以为,汉主虽有诸葛亮冯明文等人辅左,但幸而天资不过庸人耳。而我大吴,有明嫡,有良臣,未必就比汉国差了。”
“不成想,”一提起孙登,孙权似乎就不能自已,捶胸呜咽道,“天不佑我大吴啊!国丧明嫡,百姓何福?社稷何福!”
陆逊见孙权悲泣,连忙起身安慰道:
“陛下请节哀!太子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
“陛下若是因悲痛过度,而坏了身子,那更非百姓之福啊!”
“就算太子在天之灵,亦不愿看到陛下如此,故还请陛下以社稷为念,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才是。”
陆逊连番劝慰之下,孙权好不容易才止住悲泣,拭了拭眼角,看向陆逊:
“太子在病亡前,还曾写了遗奏,犹为盛赞上大将军,言伯言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
“吾今日见到伯言,不禁想起太子之贤,故一时不能自已,倒是让伯言见笑了。”
陆逊回道:
“臣受陛下之命留守武昌,曾奉侍太子数年,深知太子之贤,陛下言国丧明嫡,殊实也。”
“太子病重时,犹不忘提携微臣,臣除了感激涕零,唯越发惶恐,恐有损太子慧眼之明。”
孙权伸出手,示意陆逊不要再说下去:
“伯言何须多言?汝为人如何,我焉能不知?故吾知太子对汝赞誉之言,丝毫不为过。”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太子在遗奏中,除了提及伯言你,还建议吾立三皇子为太子,伯言你觉得如何?”
陆逊毫不犹豫地说道:
“太子既没,二皇子又早逝(即孙虑,232年病亡),如今诸皇子中,以三皇子为长。”
“且臣听闻,三皇子虽年少,但好学下士,甚见称述,太子生前,多亲敬三皇子。”
“故臣以为,早立三皇子为太子,确实妥当,有利于稳定国家人心是也。”
当然,陆逊还有没有说出的另一层重要原因:
那就是三皇子孙和之母王夫人,受宠程度仅次于步夫人(即步练师)。
今步夫人已亡,宫中诸多夫人,最贵者莫过于王夫人。
子凭母贵,孙和如今也是最受陛下宠爱,其赏赐远超其他皇子。
可以说,在陆逊看来,三皇子长与贤皆备,简直就是天地地利人和的最佳人选。
至于嫡,反正现在王夫人最为受宠,到时只要立她为皇后,那三皇子不就是嫡了吗?
孙权闻言,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此说来,伯言亦是赞成此事?”
“臣自是赞成此事。”
孙权缓缓地点头,“伯言既赞成此事,那自是最好不过,吾则不再有所顾虑。如此,吾将择日册立三皇子为太子。”
“陛下圣明。”
似乎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孙权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轻松:
“吾近来,有一些疑虑不能解,正好伯言回来,当真是天助我也。”
“为陛下解忧,臣之所职也。”
“好,”孙权点头,“除了太子之事,我还有一事,朝中久议不能决,正好需要伯言帮忙分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