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没有太多的客气,当下举步而入。
在见丞相之前,李福先是沐浴洁身,换上华服,然后这才进入丞相的卧室,来到病榻前。
丞相的大半截身子,皆是藏在被窝里面,但压在被毯上的两只胳膊,却是如同枯蜡似的,手指头的关节都已经突露了出来。
面容苍白消瘦,眼眶深深地陷落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仍是带着些许亮光。
看到李福到来,丞相张了张嘴,嗬嗬几声,这才说出话来:
“孙德来了啊?可是陛下派你来的?”
看到丞相这副模样,李福心头沉甸甸的,他凑上去,唯恐吓着了病重的丞相,轻声细语地说道:
“回丞相,正是,天子派我来宣旨。”
“宣旨?好好,明文,且扶我起来……”
李福连忙伸手虚按,阻止道:
“无妨无妨!天子亲口说了:先帝令吾事丞相如父,今相父病重,吾不能亲至榻前侍汤药,已是愧疚。”
“今派使者前往长安探视相父,宣旨须一切从简。”
说到这里,李福顿了顿,继续说道:
“天子特意交待了,吾等见到丞相,不管丞相是坐是躺,皆不可让丞相起身,只管宣旨就是。”
丞相听了,脸上露出又是高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的神情,同时眼中有泪花闪亮:
“天子……陛下,臣,臣惭愧啊!先帝托臣讨贼兴复之效,然臣不效,陛下不治臣之罪,反待臣以重礼,臣无颜矣!”
站在李福身后的冯永,咬紧了自己的牙关,撇过头去,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把眼中的酸涩吸回去。
李福又温言安慰丞相几句,这才展开了圣旨,开始宣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里头的话,不外乎阿斗是让相父安心养病,并表达了自己的深切关怀之意。
同时还不忘拍相父的马屁,只言相父“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
宣毕,李福又代天子侍奉汤药。
只待所有人都出去,李福这才坐到丞相榻前,问道:
“福奉天子命,前来军中问安,兼咨以国家大计。丞相领军在外已有一年,朝中诸事,现在皆由天子亲理。”
“天子担心出现疏漏,敢问朝中有胜任国事者?”
丞相脸上露出笑意:
“吾出师表中,曾有言: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乃先帝简拔以遗陛下。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则无碍矣,何须多问?”
“宫外之事,有尚书台领之,蒋公琰社稷之器,可赞王业,公精识果锐,敏於从政,尚书台有汝等二人,吾无忧也。”
李福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大军初定关中,人心只怕未稳,依丞相之见,长安可守乎?”
虽然没有完全说明白,但丞相知道,李福这是在问,若自己当真不治,会不会造成军心动荡,守不住关中。
李福本以为这个问题,丞相是早有准备。
没曾想丞相竟是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这让李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看到丞相一直不语,李福忍不住地试探问道:
“丞相,吾观冯明文文武兼备,屡立奇功,可领诸军守关中乎?”
丞相终于睁开了眼,叹息一声:
“若仅论守住关中,冯明文足矣!”
李福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丞相听到李福如此说,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宫中宫外军中皆有准备,李福心里的担心终于完全放下。
他又与丞相说了一些话,然后看到丞相已是昏沉之像,知丞相已是体力不支,这才连忙告退。
汉中的天子还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消息,李福仅仅是在长安休息了一天,就立刻回转汉中。
哪知他才走入子午谷,突然猛地一拍大腿:
“糟糕!吾竟是忘了一件大事!”
说完,他立刻掉头,没等出谷口,就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长安城。
丞相得知李福去而复返,笑曰:
“吾已知君来意,前日言语,有所不尽,故更来一决耳。”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君所问者,吾这些日子以来,亦是有所不决。”
李福深深地施礼:
“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适因匆忙,失于谘请,故复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