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到李衡气宇轩昂,第一次面对自己,竟是没有丝毫的畏缩之色。
光是这一点,此人的胆色就要比大部分人强得多,所以孙权心里就先喜欢了三分。
按惯例询问了一些题之后,孙权很快看出来了,论起学问来,李衡确实与世家子弟有一些差距。
不过一旦论起时务来,本人却有一定的见识,又与那些充塞于各部曹,不知人间疾苦的权贵豪右子弟大不一样。
于是孙权心里再添了两分喜欢。
问完了话,孙权按惯例让李衡论策。
所谓论策,要么是说自己对时局的看法,要么是对某种现象或者某个事件提出解决方法等等,不一而足。
李衡等的就是这一刻,但见他开口道:
“臣本一介庶民,却得陛下破格简拔,敢不誓死以报陛下耶?今日有一言,虽知有身死之忧,亦不得不面陈陛下。”
孙权先是一愣,然后大笑:
“当真汝所言,朝官而暮狱,那吾岂不成了暴桀之君?且听听汝有何惊人之言。”
孙权笑容尚未褪去,就听得李衡大声道:
“臣今日所言者,便是吕壹之辈,陷害忠良,毁短大臣,排陷无辜……”
孙权闻言,先是惊愕,接着就是有些羞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但见李衡立于庭下,昂首而立,口舌如刀,滔滔不绝地陈说起吕壹的罪行来。
侍立在周围的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已经吓得趴了下去,不敢发出一言。
偏偏李衡早存了必死之心,越说越是激昂,越说越是大声。
在孙权听来,这简直就是如雷鸣于庭中,轰隆不绝。
“别说了,汝不过是初日得着官袍,又岂能轻易对朝中之事加以评论?”
孙权看到下边这个家伙一直没有想要停下的模样,忍不住地喝止道。
“莫说是一日,臣就是一刻不脱官袍,那就是仍是吴臣。身为人臣,劝谏人主,有何过错?”
“反是陛下,先是授臣以官位,又不听臣之劝谏,敢问陛下,所欲何为?”
孙权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李衡见此,更是得寸进尺:
“若是陛下认为臣乃妄言,可下诏让臣下狱,以全朝官而暮狱之言;若是认为臣之言微有许可取之处,可下诏领有司查吕壹所为……”
此时的孙权,虽已渐有昏庸之像,但还没有到完全糊涂的地步,所以他自是不可能让李衡下狱。
吕壹本来就是孙权手里的一把刀,若是刀主人不知道刀的所为,那就是一个笑话。
只是李衡所言,却是让孙权心里终于有了一点顾虑。
毕竟在他看来,李衡不过是刚从庶民破格提拔成为官吏,乃是清清白白身世,不可能与朝中有所纠葛。
若是连李衡都觉得吕壹做得有些过分,那么自己就应该考虑一下,吕壹所为的影响,是不是有些过火,让乡野也有所闻。
刀太过锋利,反伤了主人,那就非孙权所愿。
只是江东各方势力,复杂万分。
这把刀,在稳定皇权方面,实是有不小的作用啊!
孙权想到这里,不由地有些意兴阑珊地,但见他叹了一口气:
“君之所言,吾已知矣,君之所议,吾自会好好思虑一番。”
说完,他摆了摆手,让李衡下去。
孙权这个模样,别说是李衡,就服侍的宫人都惊讶万分。
以前就连太子前来劝谏陛下,陛下也会呵斥两句,只言太子太过心善,不懂帝王心术。
没想到今日却是被这李衡说得变成了这副模样?
孙权与李衡的君臣奏对,又不是什么宫禁之秘,所以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
朝中大臣听到这事,许多人不由地就是精神一振。
朝臣苦吕壹久矣,准确地说,是苦校事府久矣!
只是吕壹深受陛下亲重,就是太子屡次进言,亦无法撼动此人地位半分。
由是自丞相以下,诸臣不敢再多言。
如今冒出来一个李衡,舍身进谏,竟是让陛下承认要好好思虑一番,此可谓一反常态。
扳倒吕壹之日,已可见乎?
不少大臣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只待有一位重臣带头,就要一窝蜂地上表弹劾吕壹。
然后再借机让陛下取消校事府,则天下太平矣!
建兴十三年的六月,江南之地,已经进入了炎热的盛夏。
一辆马车停在吕府门口,一位中年官吏从车里跳出来,脚步匆匆,拾阶而上。
吕府早有下人守在门口,看到中年官吏到来,连忙小跑下来:
“钱君,我家主人早已等你多时了。”
“速在前方带路。”
钱姓官吏脚步不停,语气急促地说道。
“钱君且跟小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