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倒了水递给李遗。
李遗接过来,没着急喝,他看着冯永一身紧衣短袖,脚上穿着草鞋,腿上还沾了一些泥巴,若是无视身上衣物的面料,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黔首模样打扮。
当下就是感慨一声,“兄长为民如此,当真是辛苦!”
冯永摆摆手,“在外人面前可以说是为民如此,但在你面前,就不须客套了,我这就是图个行动方便。”
身上的衣物看起来简朴,但实际上这衣服的面料,一般人家可用不起。
敢用这等面料做成这种衣物的,就是富裕一些的人家也不敢这么糟蹋。
“前几日就得到消息,说你要过来,我可是日盼夜盼,就盼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说吧,粮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兄长放心,兄长一声令下,兄弟们岂有不全力以赴?”李遗微微一笑,“南乡那边已经准备完毕,过两日粮食就要运到了。”
“至于锦城和越巂那边,也已经在路上,兄长所定下的粮食数目,只会多,不会少。”
冯永听了,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回去的时候跟兄弟们传个话,说只待熬过了这段时间,自会有回报。”
“即便是兄长不说,兄弟们又岂会懈怠?”李遗眼中闪着亮光,凑过来低声说道,“听到兄长任护羌校尉一职,兄弟们都快要发疯了,恨不得人人亲自送粮来陇右。”
“如今会里的兄弟,哪一个不是宴席不断?听说一品楼被连续包了三天场子。更别说慕娘子那里,听说门槛都被人踢断了,气得她当场闭门谢客。”
冯永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疯狂状况,“这些都是参与了毛纺工坊的人家吧?难道就没有人趁机抬高粮价?”
“那自然是有的。”李遗一说起这个,眼神更是亮得快要发出光来,“兄长,我们要不要再……”
说着,用手一抹脖子。
“算了,这一回就由他们去吧,你回去告诉李慕,这一次,筹备好足够的粮食就行了,不要再割了,先让他们缓一缓。”
冯永自己揭开用布盖着的碗,小心地倒了一碗水,咕咚喝下去。
“割?”李遗有些听不懂冯永所说的话。
“割韭菜啊!”冯永放下碗,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皆作虚抓状,然后比划了一下,“你割过韭菜么?拿着刀子随意这么一割,就能割下一大把。”
“割得再厉害也没事,只要它的根还在,过不了多久,又会长起来。现在我们已经割了好几次了,这次就给它浇浇水,以后有用了再割。”
李遗看着冯永那无比自然的神情,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兄长这是……把蜀中的那些人当成了种在自家园子里的韭菜啊!
然后想起那些上吊跳河跳城墙的人,他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阵略带着恐惧的兴奋。
蜀中耕读传家的世家们,渊源最远者,也有数百年风流了吧?
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被兄长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兄长师门的学问,果真是高深莫测。
想起自己竟然能亲自参与这种宏大的布局,即便在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世家们,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俯视之下。
李遗的身体就不禁在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终于能窥探到一丝山门高人看待人世间的视角了。
果然是,如同看待蝼蚁一般。
说起蝼蚁,作为堂堂大汉元老之后的刘良,在兄长看来,应该也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吧?
“哦,对了兄长,还有一事。”
“何事?”
“刘琰想给他儿子求个门路。”
“刘琰?”冯永想了想,“他儿子是叫刘良吧?我记得他不是在帮陛下做事么?”
其实冯永和刘良交集不多,但因为张星忆的关系,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却是令人印象深刻。
有了汉中冶的甜头,宫里在前年又趁着势头,开了一个南中冶。
后来么,权贵们都在劝说刘良,南中冶真的挺不错,建议你去那里看看。
于是刘良饱含感动的泪水,在众人的殷殷叮嘱下,收拾包裹上任去了。
冯永发誓,这事跟他真没关系,当时他还在牢里唱《铁窗泪》呢。
“正是。听说刘良去了南中后,差点死在了那里。此次北伐大胜,陇右多出不少空缺,刘琰就想给他儿子找个门路,放到陇右来。”
兴汉会里谁都知道冯永跟刘良不对付,李遗这个时候提起这事,肯定不是为了让冯永不高兴。
冯永也知道李遗不至于这般没眼色,他微微皱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遗。
果然李遗压低了声音说道,“丞相特意叮嘱了小弟,让小弟陪同刘琰前来陇右。”
丞相?
冯永一愣,丞相没事吃撑了?还有心情管这点闲事?
冯永摸了摸下巴,也不对,能让诸葛老妖亲自关注的事,哪有小事?
《易经》中“知几其神乎”的境界,冯永自认这辈子是没指望达到了,但“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
这两年多来,刘良差点挂在南中,诸葛老妖都没吭气,现在突然这么反常,那就肯定有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