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是我给猫拍照的相册,留在身边每每看到太伤感,本想请你一起埋了。”
“这个边角上,为什么写着H?”我无意中瞥见簿子上贴着标签,不禁有些好奇,故意将脸一板,问:“你不会是那种表面装得特别关爱动物,其实背后却在虐待它们的人吧?我瞧见照片上,小猫后腿淌着血,而且长毛打结,你至少有一个月没给它洗梳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哪知我的故作威严,竟让她吓得面色如土,见我正质疑地盯着她,便连连摆手,说:“你误会了,好吧,这也不全是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猫在一个月前泌尿出了问题,我几乎掏空了所有的钱也医不好它,昨晚它大出血不到半小时就死了。那副模样,还怎能正常给猫梳毛?我只能在它过世后简单洗掉血迹。”
“那怎么解释这个H?”见女人窘迫至此,我越发想要寻她开心,便虎着脸质问:“你始终在逃避问题!我怀疑,H是个编号,在此之前你已经杀过无计其数的猫了!在某种变态心理驱使下,你将它们记录下来,不然为何要埋了它?我分明瞧见内页里写着字!”
“你先坐下,我会全部告诉你。”她牵着我的手,说:“曾经的我,特别残忍。”
通过女人抑扬顿挫的描述,大致是说了这么件往事。年幼时的她,性情凶暴,尤其喜爱折磨杀害动物,不论蚂蚁、蟑螂、鸟雀还是鸡鸭,只要落入她手,必死无疑。此女确实杀过许多猫狗,酷爱用一种三角绑法牢牢捆住小猫,包入手绢朝空中掷去,然后美滋滋看着它们跌死而手舞足蹈。而后有一天,她同样摔了猫,转身打算回去时,见有只母猫窜来,将幼崽衔到地下室内,便尾随过去看看。结果,据她形容,母猫花了整整一晚不停舔舐自己的孩子,本已没了呼吸的小猫在天明时分慢慢挣开了眼睛,到中午又能爬了。这件事给她极大的心里震撼,通过这件事,她懂得了生命之可贵,母爱之伟大,也因此改邪归正。
“我原本打算收养那只小猫,但母猫怕我继续伤害它就叼着跑了。然后我在地下室附近发现了另一只白猫,就是坟墓里的那只。打那天起,我回想过去种种,经常做噩梦,所以才要买了簿子,写上标签,用字母告诉自己,在它之前,我以十分残暴的方式虐杀了七只猫,大概就是这样。现在的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实在太可怕了。”
“没事,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那只猫哪怕用看也能知道被照顾得很好。它虽然离去,但临死之际必然是幸福的,只因有你这个好主人。人就是那样,生命中会产生几件事,让自己有所改变。有些人儿时霸道粗鲁,长大后却循规蹈矩;而有些人少时怯弱胆小,成人后却满面横肉。”我牵着她的袖子,笑道:“你不用怕我,坐吧。”
她这才惶恐不安地坐下,然后慌乱地为我斟酒,生怕妖法高强的我还会发现她什么。
“动物是有灵性的,我家狗病死时,我知道它熬不到天明,所以不想自己太痛苦,就早早躺在床上不再去看它,结果就这样睡着了。约莫到了当晚三点整,我忽然发了个怪梦,梦中是团耀目的白光,有个声音在回荡,谢谢,谢谢你。我被忽然惊醒,心头顿生不祥,急忙跑将出去,狗儿也在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你说这是巧合吗?肯定不是,那个声音就是它,它不愿我太悲伤,以某种形态与我道别。所以,我将它下葬后,人反而变得轻快起来。”
“你这么描述我就明白了。其实我真正哀伤的,是时间本身,时间流逝这件事太可怕了。”她一仰脖灌了自己整整一瓶,流着泪叹息:“正因为我见过它的最初,还完全爬不起来时的柔弱,又见到昨天它虚弱得连声音都叫不出,这之间的十二年,好像一下子全消失了。它与我生活了那么久,似乎只是转瞬之间。随着时光流逝,我慢慢会记不起只有它懂的呼唤,以及抱它在怀中会常说的话,它们都会很快消失。你会说那只是动物,但对人对物又何尝不是如此?时间既创造了一切,又在无情抹除所有,想着这些,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就是我所说的,希望自己真到了挂掉的那天,也会是平静的原因。你所说的话,充满着人生哲理。正因如此,我想当个无名氏,也不需要墓碑,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我想,哪怕再卑微之辈,也有会为他流泪的人。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今晚你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为你感到哀伤。”女人缓缓捧起我的手,搁在自己腿上,问:“对了,我叫艾什莉.克莱曼斯,你怎么称呼,先生?”
“就称呼玛德兰好了,别叫先生,那会让人听得感觉自己已七老八十了。”
“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会儿么?”女人的手缓缓缠上我的胳臂,她合上双眼,嗅着呢料西装间的烟味,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平时我很厌恶别人抽烟,那股气味实在叫我难以忍受。可同样的气味,渗进在你这件很久没洗的西装里,却有着一股醇厚、熟悉的气息。这种气味,不知不觉令我记忆深刻,并感觉此刻已成了很久以前发生的往事,这也是妖法吗?”
“这不是妖法,而是你醉了。”我将外套脱下,覆在女人身上,望着远处那团变幻形态的极光。这一晚,我与她相互谈了许多,当天际变得通红,一抹瑰色薄光洒在身后的破建筑上,女人忽然撑起身子,眼中闪过星光,兴奋异常地指着前方,叫道:“太神奇了!”
顺着她的指引,我见到一团风中的流云,似乎有个猫脑袋的外形,又像散开的衣裳。
“你真是深藏不露,”女人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抽泣道:“谢谢你所做的一切,玛德兰。”
同样一抹薄光穿透百叶窗打在我脸上,撑起身子时,已是临近晌午,枕头上浸透了我的泪水。多么凄凉且怪异的梦哪,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阿辽硫,A.C将那只发光镯子给了我,其用意是希望我能阅读她,去解开属于她的那一半诸多谜面。
望着身边褶皱的床单,我猛然头脑中诞生了个念头,便问迪姐要过前些天漂泊者留在她手机的号码。她虽感到吃惊,却什么也没问,而是为我喊了辆出租送我回果核。
思虑片刻,我摁下了这组号码,才响过一声铃音,对方立即便接通了对话。
“这么快就想通了?我不是让你们往取件四号箱置入空信封吗?”漂泊者依旧精神奕奕,当听到我的声音,不仅感到意外,说:“算了,反正那也是过遍形式,没任何意义。你是黄毛小子吧,想找我买什么情报?”
“我想向你打听件事,当然这会比较盲目,且希望渺茫。在许多年前,具体多久我不知道,总之有人往纽约曼哈顿中城,一个叫柏丽嘉商务楼地下储物柜里藏了些东西,理应是个装着许多磁带的箱子,可这栋楼据查已经拆了。我十分想找到其中编号为H1-092的那一盘,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恰巧有办法能搞到它们?故而才打来这则电话,其实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长吁短叹了几声,我见对方始终不答,便打算收线。
“且慢,适才老子是去找纸笔了,你再报一下编码,还有磁带的型号,我记录下来。”
“TDK120分钟双面卡带,手贴标签为H1-092。”我为自己点了支烟,答。
“好,老子接下了,虽然纽约有点远,但我会告诉你结果。而你想知道这个答案,就先准备好一万。如果我有本事搞来,多少价码咱们再谈,祝咱俩合作愉快。”
下午三点,我回到酒店,侦探、魂镰、范胖正坐在大堂内生闷气,见到我一顿狂风暴雨的唾骂,说原本他们上午就打算出发,因我的缘故拖慢了行程,骂完后便推着我上旅行车。
“昨晚我们打了上百个电话,你干嘛不接?反正行李就那样了,我也不知你喜爱装些什么,总之能瞧见的全给你理了进去。”Krys提着两只沉甸甸的旅行箱给我,凑近脖颈使劲嗅了嗅,叫道:“一股挥之不去的酸味,你准是去找那个白领婊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难道昨晚你俩上床了?天哪,你也太厉害了,那种妞也能搞定,佩服佩服。好吧,这件事我暂时会替你保密,随后你要怎么办就自己去应付查理吧。”
“好,人都到齐了,那么,目标德罕,”侦探朝着门前的老艾颔首致意,手指远方,叫道:“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