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商律》还没有推行,许多事没有先例,不知如何处置或者没有重视也很正常。你该怎么做事还是怎么做事,不必为外间的流言所影响,孤还是信任你的。”
汪本钶一脸决绝,躬身道,“不,微臣有错,微臣错在只盯着钱财,却忘了根本。这么多百姓被诱拐欺凌,臣难辞其咎,还请殿下治臣之罪!”
就还是个犟种,朱常瀛也不欲同他啰嗦。
“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你的功过容后再议,孤自有主张。”朱常瀛沉吟片刻,笑道,“执掌福建市舶司,各方压力很大,可有苦楚要诉?”
汪本钶微微苦笑。
“若说压力,就都是钱闹的。福建官场眼见海贸一日兴隆过一日,哪能不眼馋呢,有人要向市舶司安插人手,有人要同微臣结亲,最多的就是贿赂,妄图免纳关税做那走私的买卖。去岁一整年,市舶司就有11人因贪腐被处理,防不胜防。”
“那些试图贿赂的,要记录在案,严查!”
“臣也是这么做的,收获不菲。”
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有些你处理不了的事,就写信与我说,不要怕,女人的枕边风吹不进孤的耳朵。”
汪本钶笑的更苦了,抱拳拱手,“多谢殿下体恤。”
如何用人,是门大学问,几个女人经营的产业,是她们的,可说来说去还是王府的,狗仗人势,难免就有不干人事的。让地方官去处理这些人就很难为人,还是自己下手吧。
“还有别的苦楚么?”
“有!”汪本钶皱眉道,“年初臣就给殿下上了奏报,福建巡抚衙门牵头,沿海各府附和,要求增加抽分,不知殿下可有看到这份奏报?”
“看过。”朱常瀛鼻孔哼哼,“真是贪得无厌,不知所谓。再者说,抽分比率乃皇帝陛下御批,怎可轻易更改。不必理会他们,如再有人来烦你,只管推脱到我身上便是。”
“哪有这般容易。”汪本钶叹道,“福建商税由万同知掌控,倒是不虞有人从中作梗。但这桑同茶可是地里长出来的,臣了解到,这几年福建山茶桑田开辟极多,这本是好事,流民开辟荒山定居,地方府县也可增加部分岁入。若依我瀛州制度,开荒三年便可落地成契,然而福建许多州县做法却令臣深为不齿。早不去管晚不去管,偏等桑田茶园成型便派人去驱赶,转手这地就落到乡绅手里。臣实言,官绅沆瀣一气,强取豪夺,这是在断流民的生路啊!是以臣想着,能不能适当增加抽分而换取地方对流民网开一面呢?”
“没有用,你就是给他们一座金山,流民也不会拥有土地!”朱常瀛冷冷道,“人口过剩、士绅优免、税收不公、吏治败坏,注定土地兼并不可阻挡,朝廷财政拮据,反过来又会加剧这一过程,此为恶性循环。直到某一天跳出个陈胜吴广来,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他个天翻地覆,百里无鸡鸣。不过这都是后话,总而言之,正税弊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而孤也没有这个权力。你记着,切莫做此不切实际幻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把市舶司经营好才是你的本份!”
汪本钶闻言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是臣浅薄了,多谢殿下教诲。”
一次深谈,打消了汪本钶的疑虑,在他的陪同下,朱常瀛又视察了贵屿同壶江两座市舶司。
相比于厦门,这两座市舶司的规模就小了很多,没什么产业,单纯的进出口贸易港口,但贸易量不可小觑,前者为晋江出海口,后者为闽江出海口,数府物资凭借水路汇集两地,再经由海路转运。
这就够了,福建内陆有大把尚未开发的丘陵山地,虽不适宜种稻,但种茶养桑得天独厚,只要海贸坚持下去,想不被开发也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是乡绅还是流民,只要能够有效利用土地,土地所有权归谁对朱常瀛来说就没有区别。而乡绅搞土地兼并,甚至对瀛州还有利。
道理很简单,只有被逼无奈的人才会选择出海讨生活,才会跑去做工养家糊口,没有剩余劳动力支撑,朱老七啥也搞不起来。所以为什么要阻止土地兼并呢?就没有理由。
朱常瀛的巡视极为低调,并没有惊动福建官府,不能见,见就打不完的官司。
五月头,朱常瀛似模似样的上了一份谢罪辞呈,署名也加上了万长祚,二人要辞去福建商税税使的职务,表示压力很大,顶不住了。
这个谢罪奏本必须上,只因去岁以来因为征收商税遭到的弹劾太多了。部分文官看他不顺,太子爷、朱老三更加羡慕嫉妒恨,这尼玛都快举世皆敌了。
小主,
唯一的好消息,至今还没有人以谋反的罪名弹劾他,后果太严重,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眼下的罪名也不少,横征暴敛、欺压士绅、奸淫妇女、逼死人命......更狗血的,福州有士子去哭庙了。
所谓哭庙,就是去孔庙里向圣人投诉,江南文人就爱干这个事,秀才举人在庙里哭,民间舆论发酵,进士老爷在暗中添油加醋,一套组合拳下来,皇帝心有顾忌,往往便会选择妥协退让。
但这招对万历皇帝无用,几乎年年有人为了矿税一事在孔庙里哭,甚至有秀才公直接上吊自戕加以抗议。
可喜他们的演技,皇帝老子初心不改,你哭你的,我收我的,圣人也不能阻挡他捞钱。
弹劾朱常瀛的罪名是否为真?
其他不说,逼死人命却是事实,其实也不是被逼死的,严格来说属于自戕。
话说泉州府有钟姓大户,老太爷妻妾成群,当家老爷也不遑多让,其香艳故事闻名乡里。这样的大户自然躲不过税吏的毒眼,关键是举报的人太多,想不关注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