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原惊雷】雁门归雁:这候鸟带密信!

【一:寒沙惊落带信鸿】

雁门塞的秋风裹着沙砾,像无数细针扎在人脸上。喜的手指冻得发僵,指甲缝里嵌满紫红的血痂,仍死死攥着那张桑木弓 —— 弓臂曾被匈奴的狼牙箭劈开过,如今用三道铜箍固定,弓弦已用羊肠线修补过三次,每次拉满都发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随时会崩断。这是他三个月前从死去的同袍阿季手里接过的遗物,那天阿季喉咙中箭,临终前把弓塞给他时,指节捏得他手腕生疼:“活下去...... 靠它换口饭。”

作为因邻县盗铸钱币连坐的谪卒,喜每月能从官仓领到的黍米不足三斗,其中还掺着大半砂土和碎石。前营的老卒王二上周就因挖不到野菜,饿极了吞观音土胀死,尸体裹张破席埋在烽燧西墙根,才三天就被野狗扒开了肠子。喜摸了摸怀里干瘪的皮囊,只剩最后半块掺了糠的麦饼,今日再打不到猎物,明日怕是要步王二的后尘。

“快看!雁群!” 不远处的烽燧顶端,望哨卒老荆的呼喊穿透风幕。他那只瞎了的左眼用麻布遮着,只剩右眼死死盯着天际。喜抬头望去,一队鸿雁正贴着长城上空南飞,翅膀切开灰黄色的云层,阵型整齐得像秦军的队列 —— 领头雁在前开路,侧翅雁分守两翼,殿后雁压阵,连振翅频率都惊人一致。这是入秋以来第三批南徙的雁群,按《戍律》规定,戍卒捕获飞禽可充作口粮,无需上缴,若是运气好,雁绒还能塞进毡靴保暖。

“瞄准领头的!” 屯长赵佗的吼声从右侧传来。他是个满脸虬髯的老兵,左额角有道月牙形的刀疤,那是伐楚之战被项燕麾下剑士所伤,后来又因丢失了督造的青铜弩被罚戍三年。此刻他正踩着半人高的积薪堆,举着蹶张弩瞄准雁群,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将五石弩拉得满如圆月。喜也迅速拉满桑木弓,箭头对准殿后的那只孤雁 —— 它的左翅似乎有些滞涩,每次振翅都比同伴慢半拍,尾羽上还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像是血迹。

箭矢离弦的瞬间,喜突然注意到那雁的右腿上缠着个发亮的物件,在灰黄的天幕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待青铜箭簇穿透雁颈,滚烫的血珠溅在他手背上时,那只鸿雁带着一声哀鸣坠向沙丘,翅膀扑腾着卷起漫天沙尘。赵佗已提着短剑冲了过去,粗糙的靴子刚踢开覆在雁尸上的沙砾,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像是见了鬼般后退半步:“这、这是什么?”

喜赶过去时,心脏猛地攥成一团。只见鸿雁右腿上套着个拇指粗的青铜环,环上系着块折叠的帛书,用浸透油脂的麻布层层包裹,即便坠地沾了沙尘,边缘仍泛着细密的油光。赵佗用短剑小心翼翼挑开麻布,展开帛书的刹那,两人的呼吸同时停滞 —— 泛黄的丝帛上,用朱砂写着一行工整的篆文,笔画锋利如刀:“始皇东巡,沙丘必崩”。

“疯、疯了!” 赵佗的声音发颤,帛书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飘落在沙地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尉史看见...... 咱们全烽燧的人都得被腰斩,连祖坟都要被刨了!” 喜慌忙捡起帛书,指尖触到丝帛的质地时微微一怔:这帛书比寻常的生丝绢更厚实,表面有种滑腻的油脂感,不像中原产的缣帛 —— 颍川郡织坊学徒的经历告诉他,寻常帛书需用草木灰浆煮过脱胶,触手粗糙,而这料子却像浸过油脂的皮革,弯折时竟没有半点声响。

此时烽燧顶端的铜锣突然急促响起,老荆的喊声撕破风幕:“尉史巡营了!韩大人带着亲兵过来了!” 喜脑子 “嗡” 的一声,下意识将帛书塞进毡靴夹层,靴底的砂土硌得皮肤生疼,却不及心底的寒意万分之一。赵佗已迅速扑过去,用短剑刨开沙土埋雁尸,又抓起几把干沙反复揉搓,直到血迹被掩盖得严严实实,才将雁毛拢成一堆,用脚碾进沙砾里。

片刻后,马蹄声由远及近。尉史韩颓带着两名亲兵骑马而来,青铜头盔上沾着的风沙在阳光下发亮,腰间的铜剑撞击着甲胄,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勒住马缰,目光像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上的雁毛上:“方才射的什么?”

“回、回尉史,是只野雁。” 赵佗躬身应答,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弟兄们多日没沾荤腥,嘴馋得紧,想炖锅汤暖暖身子。” 韩颓冷哼一声,踢了踢地上的沙堆,靴尖挑出根雁羽:“近日匈奴异动,前日右北平郡刚传来急报,说有百余骑越境劫掠。烽火台每隔两时辰报一次平安,谁要是敢因贪嘴误了军情,按《戍律》当斩!” 他的目光在喜脸上停顿片刻,见喜低头盯着脚尖,才调转马头,扬尘而去,青铜甲片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待巡营的身影消失在长城拐角的烟障里,喜才敢弯腰,从靴中取出帛书。夕阳的余晖透过烽燧的射孔,照在丝帛上的油光愈发明显,连朱砂字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帛书不对劲。” 喜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丝帛表面,“寻常帛书用楮树皮浆处理,这料子却含着油脂,摸起来像...... 像海鱼的鳔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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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佗凑过来,粗糙的指尖沾了点唾液,反复搓揉帛书边缘,突然脸色一变:“是鲛绡!当年我在琅琊服徭役,给徐福船队造船帆时见过!这是用南海鲛油浸泡过的丝帛,防水耐风,寻常箭矢都射不透,当年我们十个人拽一张船帆,愣是扯不开半分!”

徐福 —— 这个名字像惊雷在喜耳边炸响。三年前那支从琅琊出发的庞大船队,数千童男童女随方士出海求仙药的事,早已随着往来商旅的脚步传遍天下。喜至今记得,当时颍川郡的里正敲着木铎宣诏,说徐福是齐地琅琊人,能通鬼神,要去海外三神山求长生不死药,陛下赐了黄金千镒,童男童女各三千人,还有百工巧匠无数。可雁门距琅琊万里之遥,为何来自徐福船队的帛书,会绑在南飞的鸿雁腿上?

喜再次展开帛书,“始皇东巡崩” 五个朱砂字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红光,笔尖的弯钩像淬了毒的匕首。他突然想起上月从咸阳传来的消息 —— 驿站的驿卒喝多了酒,在酒肆里吹嘘说陛下已下诏,明年春将第三次东巡,第一站便是琅琊,还要亲自登上徐福的船,去看那蓬莱仙山。

“得找地方藏起来。” 赵佗抓住喜的手腕,指节用力得几乎捏碎骨头,“入夜后咱们值岗,去烽燧底层的储物间,那里除了咱们,没人敢去。” 喜点点头,将帛书重新用麻布裹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胸口贴着那滑腻的丝帛,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二:鲛绡帛书牵方士】

夜幕降临时,雁门塞的风更烈了,卷着沙砾拍打在烽燧的夯土墙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敲门。喜和赵佗借着值岗的名义,拎着一盏油灯,悄悄溜进烽燧底层的储物间。这里比地面低三尺,是用夯土筑成的地窖,弥漫着干柴和硝石的混合气味,角落里堆着修补城墙用的灰浆桶,墙根处藏着半坛私酿的黍米酒 —— 那是赵佗用三斤干肉从往来的燕地商旅手里换的,本想留着过冬御寒,此刻却成了壮胆的利器。

赵佗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明子,火星溅在青铜炊具上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得找个人看看这帛书的来历。” 他灌了口米酒,声音沙哑,“烽燧里只有老书吏程邈识货,那老儿当年在博士府做过抄书吏,见过的宝贝比咱们吃过的盐都多,后来因写错了‘政’字的避讳,被发配到这儿来的。”

喜点点头。他见过程邈用隶书写的戍卒名册,笔法工整流畅,连每个字的间距都分毫不差,绝非寻常吏员可比。上月清点兵器时,程邈还能准确说出每把弩机的铸造年份,甚至能从青铜的色泽判断出是哪个作坊监制的,当时喜就暗暗吃惊。

三更时分,赵佗借着去灶房添柴的名义,悄悄将程邈叫进了储物间。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吏刚进门,裹着寒气的风就吹灭了半盏油灯。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麻布袍,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喜手中帛书的瞬间,突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这是...... 南海鲛绡?”

程邈接过帛书,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又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的放大镜 —— 那是他被罚戍时偷偷带来的,据说当年是博士淳于越的遗物。他将放大镜对准帛书,凑到火堆前仔细端详,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丝帛表面的纹路,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婴儿的肌肤:“没错,是用南海鲛油浸泡过的双经双纬生丝绢,每寸有二十八根经线,三根一组,织成‘水波纹’暗纹,只有琅琊郡的皇家造船厂能织出这种料子。”

“您怎么这么肯定?” 喜忍不住追问,心脏因这答案而狂跳。

程邈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是刻在脸上的沟壑:“始皇二十八年,我曾随博士淳于越去琅琊督造船帆,亲眼见过织工处理这种鲛绡。”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回到了那个海边的清晨,“徐福要渡海求仙,船帆必须耐得住海风侵蚀,所以特意让工匠在丝帛里掺了乌贼墨和桐油,你看这帛书边缘,对着光还能看见淡淡的灰蓝色纹路 —— 那就是乌贼墨的痕迹,寻常帛书绝没有这种特征。”

赵佗突然插话,声音因紧张而发尖:“徐福的船帆料子,怎么会用来写这种反书?难道他跟叛党有勾结?”

程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慌忙捂住赵佗的嘴,警惕地看向门口:“休得胡言!徐福是陛下亲封的方士,去年还从海外传回仙药图谱,陛下为此特意大赦天下,谁敢说他通敌?要是被人听见,咱们三个都得被夷三族!”

喜却注意到程邈的手指在颤抖,连放大镜都拿不稳,撞在铜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追问:“先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您当年在琅琊,肯定见过徐福的船队,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老吏沉默良久,火光映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从怀里掏出块残破的木简,边缘已经碳化,显然是经历过火灾:“这是我当年在琅琊抄录的船工名册,侥幸在博士府的大火里抢出来的。” 他用指甲指着木简上模糊的字迹,“你看这一行 ——‘织鲛绡匠,楚人,名项伯,祖籍下相,善织水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