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谷语】

允街峡谷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着砂砾穿过嶙峋的岩壁，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王翦率领的亲兵小队正穿行在这条通往关中的捷径上，马蹄踏在碎石路上的清脆声响，被两侧陡峭的山壁反复反射，形成连绵不绝的回声。

“将军，前面探路的弟兄不见了！” 前锋官策马回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半个时辰前派出的三名斥候至今未归，按照约定他们本该在前方岔路口等待接应。

王翦勒住缰绳，抬头观察地形。这条峡谷是当地羌人称为 “鬼哭峡” 的险峻通道，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最高处达百余丈，正午时分才能见到阳光。此刻风势渐大，吹过岩壁上天然形成的蜂窝状孔洞，竟传出类似编钟的乐音。

“全体戒备，缓步前进。” 王翦下令。他注意到风中夹杂着奇怪的韵律，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又像是某种乐器的共鸣。这种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前行约半里地，一名士兵突然惊呼：“将军您听！是歌声！”

众人凝神细听，风中的韵律渐渐清晰，竟是一首古朴的歌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苍凉雄浑，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正是《诗经?秦风》中的《无衣》。

“是秦军军歌！” 有士兵激动地喊道。这首诗在秦军之中广为传唱，每当出征前必集体吟诵，象征着同仇敌忾的决心。但在这荒无人烟的峡谷中突然响起，却让人不寒而栗。

王翦眉头紧锁。《无衣》创作于秦襄公时期，正是秦国协助周平王东迁、抗击西戎的年代。这首歌谣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是风声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前面发现血迹！” 搜索队传来消息。在一处拐角的岩壁下，发现了几滴暗红色的血迹，旁边还有一枚秦军制式的箭镞。更令人心惊的是，岩壁上有明显的刀剑劈砍痕迹，像是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追！” 王翦一挥手，亲兵们立刻展开搜索队形。歌声仍在继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前方指引着方向。越往峡谷深处走，岩壁上的孔洞越发密集，风穿过不同大小的孔洞，竟能发出宫商角徵羽的完整音阶。

“将军快看！” 一名士兵指向左侧崖壁。在一处凹陷的岩洞里，隐约能看到人影。众人冲过去一看，三名斥候正瘫坐在洞内，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其中一人的手臂上有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被利器所伤。

“发生了什么？” 王翦厉声问道。

斥候队长挣扎着站起来，声音颤抖：“我们…… 我们听到歌声，然后就看到一群黑影…… 他们像石头一样从岩壁上跳下来……” 他的话语混乱，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正在这时，歌声突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原本雄浑的 “与子同仇” 诗句，竟扭曲成类似哭嚎的音调。峡谷两侧的阴影中似乎有无数人影在晃动，仔细看去又只是岩石的天然纹理。

王翦抽出昆吾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结阵！继续前进！” 他知道越是诡异的情况，越可能隐藏着敌人的阴谋。这歌声绝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某种人为布置的陷阱。

前行至峡谷最狭窄处，两侧岩壁突然合拢，形成仅容一人一骑通过的隘口。风声在这里形成巨大的旋涡，《无衣》的歌声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崖壁后齐声高唱。

“停！” 王翦突然下令。他注意到隘口右侧的岩壁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走近细看，岩壁上布满了规则排列的小孔，孔径大小不一，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结果。

“是编磬！” 随军的文书惊呼。他曾在咸阳宫见过类似的乐器，“这些孔洞被设计成音腔，风吹过时就会发出特定的音调！”

王翦伸手触摸岩壁，发现孔洞深处有金属共鸣片的痕迹。“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人在这里安装了发声装置。” 他折断一根树枝，插入其中一个孔洞，果然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歌声突然停止，风穿过隘口发出单调的呼啸。峡谷深处传来隆隆的声响，像是巨石滚动的声音。王翦脸色一变：“不好！是埋伏！撤退！”

话音未落，两侧崖壁上滚下无数巨石，瞬间堵住了来路。同时前方隘口处传来弓弦震动的声音，数十支箭矢如同暴雨般射来。

“盾牌阵！” 王翦大喊。亲兵们迅速结成防御阵型，金属盾牌相扣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箭矢撞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却无法穿透防线。

当箭雨停歇，峡谷中恢复了诡异的寂静。原本回荡的歌声消失无踪，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吹过岩壁的呜咽。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前锋官报告，声音中带着焦虑。前后通路都被阻断，两侧是陡峭的崖壁，秦军小队陷入了绝境。

王翦却异常冷静。他仔细观察四周的岩壁，发现刚才歌声最清晰的地方，岩壁颜色明显较浅。“集中火力攻击左侧崖壁！” 他判断那里一定隐藏着秘密通道。

小主，

秦军士兵立刻用斧头和剑猛砍岩壁，外层的岩石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后面的人工夯土。随着一声巨响，岩壁被破开一个缺口，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内传来微弱的歌声，依旧是《诗经?秦风》的旋律，却换成了另一首《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进去！” 王翦一挥手，率先钻进洞口。他知道解开这峡谷之谜的关键，就在这神秘的洞穴之中。

【二： 周器】

洞穴内部出乎意料地宽敞，天然形成的石室被人工修整过，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歌声在这里变得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岩壁上插着的松明火把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石室中央摆放着一组青铜礼器，在火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最显眼的是一套编钟，悬挂在木质支架上，共有十六件，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旁边还有鼎、簋、甗等祭祀用具，组合起来正是一套完整的周王室祭祀礼器。

“是周天子的祭器！” 文书激动得声音发颤，他快步上前仔细查看，“纹饰是夔龙纹，形制是西周中期的特征！”

王翦走近编钟，发现其中几件钟体上还残留着敲击的痕迹。洞穴深处吹来的气流穿过钟体，正是这些编钟在风中发出了类似歌声的共鸣。“刚才听到的《秦风》，就是这些编钟发出的声音。” 他恍然大悟。

编钟旁的青铜鼎腹部刻满了铭文，字体是典型的西周金文，笔画圆润饱满，结构严谨内敛。王翦让士兵点燃更多火把，照亮铭文的每一个字。文书立刻上前辨认，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唯王三年，王在周，命虢季子白…… 伐玁狁，于洛之阳…… 折首五百，执讯五十，是以先行。桓桓子白，献馘于王…… 王赐乘马，是用佐王。赐用弓，彤矢其央；赐用钺，用政蛮方。子子孙孙，万年无疆。”

“是虢季子白盘的铭文！” 文书惊呼，“但内容有所不同！” 他解释说，传世的虢季子白盘记录的是周宣王时期虢季子白征伐猃狁的功绩，而这件鼎上的铭文却多了后续的内容。

文书继续念道：“…… 玁狁既灭，西戎复起。幽王失德，烽火戏诸侯。犬戎入镐，平王东迁。周室衰微，亡于戎狄。唯秦襄公，勤王护驾，赐以岐西之地。秦承周祀，保我宗祧……”

“周亡于戎！” 李敢失声喊道。这段铭文明确记载了周幽王因宠爱褒姒、烽火戏诸侯而导致犬戎攻破镐京，最终使周室衰亡的历史。这与《史记》中记载的 “平王东迁，辟戎寇” 完全吻合。

王翦仔细观察鼎的内壁，发现底部还有一层细密的铭文，字体较小，像是后来补刻上去的。他让文书用布擦拭干净，更多文字显露出来：

“秦受天命，据有周土。西御戎狄，东争中原。然天道轮回，兴衰有数。昔周亡于戎，今秦……” 铭文在此处突然中断，像是被人刻意凿去了最后几个字。

“后面是什么？” 李敢急切地问。这半句话明显暗示着秦国的命运，却偏偏缺失了关键内容。

文书仔细检查凿痕，摇了摇头：“是被人故意毁掉的，手法很专业，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王翦转向其他礼器，发现一只青铜簋的底座刻着连续的蟠虺纹，纹路异常繁复。他用手指顺着纹路抚摸，突然发现这些看似杂乱的纹路其实暗藏玄机。“这些不是普通的纹饰，” 他示意众人靠近，“你们看，这些蛇纹组合起来像什么？”

众人凝神细看，随着王翦手指的指引，蟠虺纹的轮廓逐渐清晰 —— 竟是一个巨大的 “楚” 字！这个字隐藏在繁复的花纹中，不仔细辨认根本无法发现。

“楚？” 李敢愣住了，“周亡于戎，秦难道会亡于楚？”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王翦没有说话，他拿起一件青铜爵，发现爵柱上刻着细小的铭文。在强光照射下，隐约可见 “楚虽三户” 四个字，后面的文字被腐蚀得难以辨认。但仅凭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 这正是秦末流传的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