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马疑云】
雁门关的马厩深处,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腐败交织的死亡气息。七匹雄健的秦军战马僵卧在冰冷的石槽旁,口鼻凝结着黑紫色的血块,仿佛冻结的污秽泪痕。更诡异的是它们的腹部——异常地鼓胀隆起,如同怀胎十月的母马,紧绷的皮毛下隐隐透出青黑色的血管脉络,在昏暗火把的摇曳下,显得分外瘆人。
黥面什长黑夫蹲在最新暴毙的一匹乌骓马前,粗糙的手指划过马颈上凝固的血痂。他脸上狰狞的刺青在跳动的火光下扭曲蠕动,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将军!今日这是第三匹了!兽医剖开前两匹的肚子...里面...里面烂得就跟沤了半月的酸浆糊一样!”
王翦玄甲未卸,带着一身关外风雪的寒气踏入马厩。腰间的断水剑仿佛感应到不祥,在鞘中发出低沉嗡鸣。他单膝跪地,冰凉的剑柄末端轻轻抵住乌骓马鼓胀如鼓的腹部。剑鞘与马腹皮肉接触的瞬间,竟肉眼可见地凝结起一层细密的白色霜纹!
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部风雪,而是自内而外透出!
王翦眼神一厉,手腕微动。锋锐的断水剑如同切开腐纸般,无声地划开了乌骓马鼓胀的腹部。
噗嗤——!
一股混合着腐臭血浆和细碎冰碴的粘稠液体,如同压抑已久的毒泉,猛地喷溅而出!浓烈的腥臭瞬间盖过马厩原有的气味。翻开的腹腔内,肠管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相互粘连,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冰晶黏液。肠管间,散落着尚未完全消化的草料碎屑,颜色墨绿,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气味——细看之下,竟是混入了剧毒毒芹的苜蓿草!
“粮草监何在?”王翦的声音冰冷,字字如铁。
“已...已斩了三人!”副将张唐脸色煞白,捧来一束新鲜苜蓿样本,又指着地上几粒赭石色的马粪,“粮草库查过三遍,草料确无问题!但...但病马排出的粪便里,却掺着这个...” 几粒赭石颗粒被他小心捏起,在火把光下,颗粒内部竟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与白登祭坛上崩裂的青膏泥石中那淡金色丝纹如出一辙!
“肠子!肠子里面有东西!”黑夫突然暴喝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他毫不顾忌地伸出铁链缠绕的粗壮手臂,猛地探入那冰冷滑腻、散发着恶臭的马腹之中!手臂在黏滑的肠衣间摸索片刻,猛地发力一抠!
滋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扯声,一截约两指长、硬邦邦的物件被他生生从肠管深处抠了出来!腥臭的血污和黏液沾满手臂。黑夫毫不在意,抓起一把雪胡乱擦去污物。
冷水冲刷下,那物件露出了真容——半片惨白、触手冰凉、雕工狞厉的骨质符牌!形状扭曲,似龙非龙,似蛇非蛇,边缘参差,显然是被强行折断。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断口处的骨质上,布满了蜂窝状的细密孔洞,显然已被强酸性的胃液腐蚀良久。而最刺眼的是,符牌一端,一个残缺的“赵”字燕尾纹,正如同毒蛇的断尾,无声地诉说着来源!
“马肠藏符?!”张唐的声音因惊骇而变调,“匈奴萨满的诅咒邪术?!”
王翦没有回答。他接过那半片冰冷的骨符,指腹仔细摩挲着断裂的茬口。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死亡的沉寂。他眼神一凝,手中断水剑猛然挥下,精准地劈向乌骓马尸体的一根肋骨!
咔嚓!
肋骨应声而断!断口处,骨髓腔内赫然凝固着一团靛蓝色的、胶冻状的粘稠物质!一股强烈的、如同苦杏仁般的刺鼻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比马尸的腐臭更加令人窒息!
“不是咒术。”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剑尖挑起那团诡异的胶状物,“此乃‘鲛泪砂’混合西域特产的‘尸胶’,遇血则凝冰成毒。马匹食入后,寒气由内蚀骨,腑脏血脉渐次冻结,最终如冰坨般僵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转向乌骓马微微张开的口腔,“撬开它的嘴!看臼齿!”
黑夫立刻用匕首粗暴地撬开马颌。右侧几颗粗大的臼齿表面,磨损痕迹异常严重,明显高于其他牙齿。在齿缝深处,赫然卡着一小片薄如蝉翼、闪烁着暗淡金光的箔片!黑夫用刀尖小心翼翼剔出金箔,在火光下展开。
王翦捏起那微小的金箔,眸中寒光更盛。金箔虽小,却以极其精细的笔触微缩錾刻着一座城池的轮廓!箭楼林立,其上的射击孔密如蜂巢,角度刁钻——这形制,竟与雁门关冰墙之战中缴获的那卷墨家“九守城范”图纸上的箭楼设计,分毫不差!
“马嚼子被人调换了。”王翦的声音冷得像冰,“金箔裹毒,嵌于特制嚼铁内侧。战马日夜咀嚼,毒质随唾液渗入脏腑,日积月累,终至腑脏冻结而亡。马死前必因剧痛而发狂奔突,剧烈运动加速毒发,亦导致胃囊剧烈收缩...” 话音未落,王翦手中断水剑寒光一闪,再次刺入乌骓马那尚未完全凝结的巨大胃囊之中!
剑锋在黏腻冰冷的胃内容物中搅动、探寻。片刻,王翦手腕猛地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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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裹满粘稠胃液、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物事被剑尖挑了出来,重重落在雪地上。
冷水泼上。粘液被冲开,那物事渐渐舒展开来——竟是一片巴掌大小、薄如纸、莹白如玉的骨质薄片!骨片表面,阴刻着蛛网般繁复、细密的朱红色纹路!而它的形状、边缘的断口...与黑夫从肠中抠出的那半片骨符,严丝合缝!
【二、 阴阳符书】
中军大帐内,牛油火盆烧得正旺,跳动的火焰将寒意挡在帐外。两片惨白的骨符被置于滚烫的铁板上炙烤,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仿佛骨骼在火中呻吟。当它们被小心翼翼拼合在一起时,一幅完整的、令人心悸的图腾赫然呈现——一条扭曲盘绕的狰狞夔龙!龙身布满细密的鳞片纹路,龙爪如钩,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空洞的龙眼位置,竟以极其微妙的镶嵌工艺,嵌入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郭”字篆文!深青色的小字在惨白骨质的衬托下,如同龙目中的一点诡异寒芒。
“郭?”张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迅速用炭笔将骨符表面那蛛网般复杂的朱红纹路细细拓印在麻布上,“赵王迁身边那个贪婪无度、臭名昭着的头号宠臣郭开?他...他的人毒杀我们的战马作甚?!”
王翦沉默如山。他拿起断水剑,用冰冷的剑刃缓缓刮过骨符表面那朱红色的蛛网纹路。随着剑刃移动,那些原本暗沉的朱红线条,在高温和摩擦下竟奇异地改变了色泽,由暗红转为一种妖艳的亮红!更令人惊骇的是,在这片亮红之中,密密麻麻、细如蚊足的楔形小字竟如同被唤醒的虫子,纷纷从纹路深处浮现出来——其形态笔划,与白登祭坛上以血书诅咒“亡秦者胡”的文字,同源同种!
“取《商君秘录》!”王翦沉声道。蒙毅立刻捧来一卷色泽暗沉、边缘磨损严重的竹简,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如同展开一段尘封的禁忌。
“将军,《秘录》残卷中确有记载,”蒙毅指着其中几片竹简上模糊的字迹,“此乃阴阳家秘传之术——‘鬼谷阴阳符书’!阳符刻明语,用以传递表象信息;阴符载暗谋,需以水火交替之力方能破译其隐藏的毒计!”
骨符被迅速浸入一盆冰冷的雪水中。
嗤——!
骨符遇冷收缩!表面那妖艳的亮红纹路瞬间黯淡、扭曲!那些刚刚浮现的楔形小字如同受惊的蝌蚪,在骨面上疯狂地蠕动、重组!片刻,三行工整却透着阴冷气息的小篆取代了楔形文字,清晰地浮现在骨符表面:
“邯郸粮尽
郭开献计
代郡换马”
“代郡换马?!”黑夫双目赤红,巨大的铁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木案上,咔嚓一声,案角应声而裂!“狗日的郭开!定是这奸贼撺掇赵王,用这些染了邪毒的病马,冒充良驹与我军交换粮草!他是要把这蚀骨冻腑的恶毒疫病,直接传入我大营!断我大秦铁骑的根基!”
然而,王翦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拿起滚烫的骨符,毫不犹豫地将其猛地按向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块!
滋啦——!
焦烟腾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骨符边缘迅速卷曲焦黑!但就在中心位置,那嵌入的“郭”字小篆,在高温炙烤下竟“啪”的一声,如同蛋壳般崩裂开来!露出其下隐藏的、更薄的一层青色玉片!
玉片薄如柳叶,通体剔透,以极其精巧的失蜡法铸造工艺,在其上塑造出一座微缩城池的立体模型!护城河环绕着九座呈诡异星形排列的巨大瓮城!城墙高耸,箭楼密布,每一座箭楼上都清晰地开凿着无数细密如发丝的射击孔!瓮城布局、箭楼角度...这模型展现的格局,赫然是频阳城防的墨家“九守”之阵!而在城池最中心,象征着王氏宗祠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柄微缩的青铜小剑!剑格上,那展翅欲扑的玄鸟徽记清晰可见!徽记旁,一行针尖大小的阴刻小字,如同毒蛇的毒牙:“甘泉工正”!
“频阳改建的督造监工,是咸阳甘泉宫将作监的人!”蒙毅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尽!甘泉宫乃秦王在关中的离宫别苑,其将作监直属于少府监,是秦王直属的宫廷营造机构!他们的人,怎会与赵国权臣郭开勾结?!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和士兵的呵斥声!一名军吏急步冲入,单膝跪地:“将军!代郡勾结赵人、贩售毒马的马商已押到!他...他招供说,赵国使者半月前携重金百镒,专程找到他,点名只要齿龄十二岁以上、口齿磨损严重的老马...”
王翦霍然起身,掀帐而出!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雪地上,一个肥头大耳、穿着锦缎却抖如筛糠的马商被军士死死按跪在地。见到王翦那身染血的玄甲和冰冷的目光,马商吓得魂飞魄散,怀中的一个沉甸甸皮囊“噗通”一声掉落在雪地上。袋口松开,倾泻而出的并非黄澄澄的金锭或白花花的银块,而是数十枚边缘残破、颜色青灰的瓦当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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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命!大人饶命啊!”马商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冰冷的雪地上撞得通红,“这...这是那赵使赏赐小人的...说...说只要集齐百枚,便可...便可换得在赵国全境通行的关市金牒...”
王翦俯身,拾起一枚青灰色的瓦当残片。断口处,那青灰色的泥质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与白登祭台、骊山皇陵同源的御用“青膏泥”!瓦当背面还粘着半干涸的泥浆,浆中混杂着许多极其细微、尚未脱壳的黑色稷米颗粒!蒙毅紧随其后,用指甲小心捻起几粒黑稷米,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舌尖极其谨慎地沾了一下,瞬间脸色剧变:“是邯郸官仓的陈年稷米!此米因存放过久,外壳发黑,味带陈腐,只有官仓为应付饥荒才会留存!”
代郡马商、邯郸陈粮、甘泉宫瓦当、频阳城防...这些淬毒的碎片,在王翦脑海中疯狂碰撞,在断水剑愈发尖锐的嗡鸣声中,渐渐拼合成一张阴森恐怖、直刺大秦心脏的毒网!王翦剑尖挑起一枚青灰色瓦当,声音冷得能将风雪冻结:“那赵国使者,可还留下其他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