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集 范睢相秦

须贾答道:舍人范睢。

齐王点头:范卿所言是也,寡人知过矣。

乃命散班,使人护送须贾于公馆,命公卿设宴相待。

复又使人暗中唤出范睢:齐王欣慕先生大才,欲留先生客卿于齐,万望勿弃。

范睢:蒙齐王爱重,固臣所愿。然臣与家主同出,而不与同返,是为无义。齐王岂可以无义之人为卿?

齐使还报国君,齐王益加爱重,复使人赐以范睢黄金牛酒。范睢不敢坚辞,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

须贾闻知此事,大生嫉妒之心:齐王赏赐不及使者,而独及范睢,必有私通也。

当下隐忍不言,还魏之后,便将此事添油加醋,进谮于国相魏齐。

魏齐闻言,不问青红皂白,乃使人擒执范睢,即席讯之,杖脊一百,使其招承通齐。

范睢叫屈道:臣实无私,如何枉招?

魏齐益怒,下令笞杀。狱卒鞭笞乱下,范睢遍体皆伤,牙齿亦被打折,血流被面,号呼称冤。自辰至午,未曾停手,胁骨亦断。范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再无动静。

左右报说,范睢已死。魏齐也不细检,便命狱卒以苇薄卷尸,置之坑厕之间,并使宾客便溺其上,不容其作干净之鬼。

也是范睢命不该绝,当夜下起小雨,复被淋醒,轻哼一声。守卒闻之,慌忙来看。

范睢哀求道:公能送我还家,死于榻上,我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

守卒贪其贿赂,遂入禀家道:厕间死人腥臭,不忍掩鼻。请发出府外,或扔或葬。

魏齐闻此,兀自怒气不息。

宾客闻皆都劝道:一个死人,相公留他作甚?

魏齐:既是如此,以车拉走,扔出郊外罢了。

守卒奉命而出,乃以弊车私载范睢出城,送至其家。范睢命妻子取出黄金相谢,又卸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其弃之野外,掩人耳目。

守卒去后,妻小为范睢缚裹伤处,小心伺候。范睢死而复苏数次,终于拣回一条性命。因恐魏齐不见尸体,使人来搜,遂嘱妻子,将自己移送西门陋巷,到好友郑安平家藏匿。

郑安平为人仗,遂冒性命危险,就此收留范睢,在家养伤。

范睢妻小由是还家,依照家主所嘱,举哀发丧,号哭动天。邻舍见此,无不下泪。

次日过午,魏齐酒醒,果恐范睢不死,又使人往视其尸。因在乱葬冈上不见尸体,便又派人来至范家访问。

使人回报:范宅全家举哀带孝,正为范睢发丧。问其邻舍,皆说昨夜已自乱葬冈上,妻小已将范睢尸首领回,盛殓于棺椁中矣。

魏齐闻此,方信范睢果然已死,由此放过不问。

郑安平待范睢身体稍可,不敢在城中居留,便与其趁夜偷出,藏匿于具茨山中,养伤百日,方得痊愈。

范睢自此改名换姓,自谓姓张名禄,在山中苦读师父乐毅所传鬼谷秘籍。又过半岁,秦国大夫王稽出使魏国,范睢闻知,便请郑安平前往馆舍,将自己荐于魏使。

王稽闻说张禄乃是鬼谷门弟子,今隐居于具茨山中,不由大喜。出使公事完后,便行经具茨山下,将范睢、郑安平车载归秦。果真是神鬼不觉,魏齐更是丝毫不知。

将至咸阳,只见一支人马扬尘而来,对面驶至。

王稽:对面是何处人马?

侍从:乃是穰侯魏冉车驾,主公当稍稍回避。

话音未落,穰侯车驾已至,与王稽车乘相错。

魏冉:王稽何来?

王稽:奉命出使魏国,公事已毕,故此来归。不知穰侯车驾来此,有失回避,望乞恕罪。

魏冉:不知者不怪,倒也罢了。大夫自魏而来,车中可有夹带说客入秦?

王稽知其嫉贤妒能,故有此问,急忙答道:下臣怎敢?

魏冉半信半疑,口中咕哝数语,驱车而去。当二人对话之时,范睢一直隔帘偷窃,此时见对方驱车而过,急从车中跃出,变颜更色。

王稽:即将入城矣,卿出车露形,意欲何为?

范睢:臣于车中偷窥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视邪。此主其人性疑,而见事略迟,不久必要复来,不若避之。大人厚恩,且容后报。

说罢不容王稽回答,一把拽下郑安平,向山林中便走,瞬息不见。

王稽兀自不信,狐疑前行。未过十里之程,只听后面马蹄声响,回头看时,果是魏冉心疑不释,派从骑转回,复又检查车辆从人。

魏府侍众遍索车队,见使团中并无外人,方才向王稽告罪,转身离去。

王稽望向侍卫背影,点头赞叹:此位张禄先生,果真智士也。

乃命催车前进。行犹未远,只见路边站着张禄、郑安平,于是复请登车,同入咸阳。

来日一早,王稽朝见秦昭襄王,复命已毕,便荐张禄之才,说必有大用于秦国。未知秦王早受魏冉蛊惑,嫌恶游说之士,只命安置于驿馆,并无多言。

王稽只得将张禄与郑安平安置,使居馆驿下舍,随吏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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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忽忽年余,无人问顾。

转眼之间,寒冬过去,春来花发,河岸拂柳,三月莺飞。

这日早朝,丞相魏冉奏本:自田单复国,至今数年之久,从未与我通使纳聘,是欲与我分庭抗礼,东西分霸也。大王宜乘其元气未得,派兵伐之,以儆诸侯。

秦王:不知以何人为将?

魏冉:武安君白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誉为战神,即拜其为将最佳。

秦王:便依卿所奏,兵伐齐国。可发征兵之诏,悬于咸阳各门。

范睢与郑安平上街闲走,见到榜文,感觉奇怪,便潜至王稽府中。

王稽:二卿何来?

范睢:秦国与齐千山万水,相隔悬远,何故伐齐?

王稽:还不是只因丞相封邑陶山,是在齐国境内?纲寿近于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伐而取之,自广其封耳。群臣尽知其意,无奈皆惧其势,敢怒而不敢言。

范睢:臣便作书,委托恩公转呈秦王。此番秦王必纳,且必委臣以重职。臣此一生富贵功业,皆在恩公手上,伏乞恩准!

那王稽倒也颇具侠气,又早看不惯魏冉骄横群僚,遂欣然应允。

范睢大喜,就讨刀简,一气呵成,写成《进秦王疏》。其疏略云:

旅臣张禄奏秦王殿下:昔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卒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臣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大王若信而用之,秦国之幸也!夫秦地之险,天下莫及,甲兵之强,天下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计有所失乎?臣闻穰侯将欲攻齐,其计左矣。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以中山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不克,为秦大辱;即克,徒资韩、魏,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

范睢一气写罢,其案上所献热茶尚温。

王稽览疏赞道:先生真奇才也。似魏冉尸位素餐,直蠢牛耳。

遂请二人回馆舍听信,自携疏入宫,私献秦王,更替张禄说项。秦王看罢奏疏,鼓掌称善,深悔眼前有大贤而不用,白白耽误这年余大好时光。于是密召范睢入宫,与语大悦。

次日上朝,即拜张禄为客卿,号为张卿,使与武安君白起共同运筹东伐韩、魏。

魏冉与白起二人揽政已久,见不知何处钻出一个张禄,骤然得宠,俱都不悦。惟秦王对张禄宠遇日隆,每常独召入宫议事,无说不纳。

范睢:臣有安秦之计,因恐丞相妒忌,未敢言讲。今愿效于王前,王其信之乎?

秦王:寡人以举国托于先生,绝无二意。先生即有安秦之计,何不辱教寡人?

范睢:臣居山东,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今太后恃权擅行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泾阳、高陵诸公子各立门户,生杀予夺,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已,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恐此后未久,田氏代齐之虞,将复变生于秦国,王之嬴氏子孙,不得血食也!

一番密室之言,犹如炸雷,在秦王头上轰轰炸响。

秦王毛骨悚然,再拜谢道:先生肺腑至言,只恨闻之不早!

次日上朝,秦王便命收回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封国。魏冉前脚离都,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

遂以张禄为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张禄便荐好友郑安平,使为相府之掾。

魏安厘王闻知秦王欲伐魏国,急集群臣,计议对策。

信陵君:依臣之计,当严兵固圉以待,拒敌于国门之外。

相国魏齐:臣谓不可。秦师之精,冠于天下,不可敌也。当纳质讲和,可保万全。

安厘王:信陵君之计甚险,国相之策颇安。传令,遣中大夫须贾为使,至秦议和。

须贾奉命,于是赍持重礼,到至咸阳。因见天晚,就住馆舍,等待来日陛见秦王。

范睢闻说须贾到来,恨道:上天眷顾,遣此贼前来送死,使我报仇!

遂脱下华裳,复换蔽衣,装作落魄之状,来至馆驿谒见。须贾见是范睢,不由大惊。

须贾:子尚未死耶?

范睢:天幸不死,假令家人发丧,落魄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