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集 三家分晋

韩傀字侠累,乃是韩景侯之弟,韩烈侯叔父。虽为贵族出身,但少时家贫,与濮阳人严遂结交。严遂字仲子,家境豪富,资助侠累日常所用,复以千金助其游学。

侠累因此闻达于韩,终于位至相国。既执政为相,颇着威重,门绝私谒。

严遂闻说韩傀贵为韩国之相,于是由卫至韩,冀其引进韩侯,求得一官半职。未料在韩都馆驿等候月余,竟不得见。

小主,

严遂由此绝望,自以家财赂韩君左右,得见国君烈侯韩取。

韩侯于朝堂赐见严遂,当时侠累在坐,忽见严遂上殿,不由大惊,且脸有愧色。恐其说出自己当初求食于人,今却忘恩背义之行。

严遂不去理他,参拜韩侯,然后落座,侃侃而谈。因针对韩国政治混乱,律令不一,群臣吏民无所适从时弊,向烈侯进言,提倡中央集权,君主专制,主张以术治国。

韩取:卿言之术,当为何解?

严遂:术者,乃治国之道,国君任用、监督及考核臣下之法也。君任官吏,当察其所为是否称职,言行是否一致,对君是否忠诚,据此赏罚。拔忠臣,除狡滑,以靖朝堂。

韩取:其用如何?

严遂:臣之所言,乃谓隐术。明公可表面不露声色,佯装不闻、不察、不知,使臣下捉摸不透公之意图,然于暗中独视、独闻,从而独断。则国相不能欺哄君主,国中众卿亦不能为国相所控,无不从君。

烈侯闻言大喜,车身议于侠累:孤欲重用严遂,卿谓如何?

侠累闻之大惊。又见严遂说要加固君权,力削相职,便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替卫弱韩,以惑我主?

严遂:我是何人,国相果不知乎?

侠累恼羞成怒,于是不顾旧情,于烈侯面前历数严遂之短,以阻其得以进用。

严遂未料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背义之人,当下怒发如狂,离座拔剑趋前,欲与侠累当场相并。韩侯亦未料竟会如此,急命廊下武士进殿,扶严遂出宫,归于馆舍听宣。

严遂惧被侠累诛害,遂离韩境,就此遍游列国,欲求勇士刺杀侠累,雪此大辱。

时有韩国轵(今河南济源)人聂政,少年任侠,拜入墨家门墙,学习击刺之术,武艺冠绝当世。十年学成剑术归里,已是青年壮汉,不改当年侠义情怀。

因闻当地时有恶霸,为害乡里,聂政仗剑独闯其宅,击杀恶人,为当地除害。

为逃避官府追辑,遂偕母亲及姊聂罃,背井离乡,避祸齐地临淄郊外乡闾,屠牛为业。

这一日,严遂行至齐国淄郊,忽于屠牛肆中见到聂政,正举巨斧宰牛。

只见那斧其大无伦,望之足有三四十斤之重,刃下之处,其牛筋骨立解,全不费力。

再细看其宰牛之人,身长八尺有余,环眼虬须,颧骨特耸,状貌甚奇。

严遂便以买牛肉为名,邀至僻处相见,问其姓名来历。

聂政:某姓聂名政,韩国轵人。因得罪乡里,携母及姊避居此地,屠牛以供朝夕。

严遂:别人屠牛,只用尖刀;即便用斧,不过一二斤重。卿运巨斧为之,何也?

聂政:因某力大,牛刀小斧,不堪所用。他人日屠一牛,某可十倍,以图其厚利也。

严遂大喜,当即留下十金:此为购牛之资,明日来取。

聂政:客人稳便,来日来取即可。

严遂问明聂政住处,拱手作别,当晚留住馆驿。来日盛具衣冠,往拜聂政,邀至酒肆畅谈,以上士之礼待之,并呼为兄。先谈些韩国人情闲话,酒至三巡,渐渐入巷,便说自己资助侠累十年,后被其负义,并图谋害之事。

聂政拍案怒恨,目眦尽裂:未料当世之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严遂取出黄金百镒,双手呈上:闻兄有老母在堂,故私进不腆,代小弟为一日之养。

聂政乃是侠义之人,见此礼厚重,便已猜出来意,捶胸说道:世间既有侠累此般忘恩负义之徒,便与贤兄无干,也要千里相赴,将其刺杀,况为兄仇乎?然弟闻昔日吴公子光聘专诸之时,专诸有言:老母在,此身未敢许人。仲子别求勇士,某不敢虚领尊驾厚赐。

严遂:弟慕君高义,诚愿结兄弟之好;岂敢夺兄养母之孝,而求私欲哉!

聂政点头,于是受金,以其资先嫁姊罃,余金用以奉母。

聂母只享岁余清闲之福,便即病卒。严遂闻而前往祭吊,代为治丧,如同孝子。

丧葬既毕,聂政便至濮阳来见严遂:弟今日之身乃属贤兄,惟所用之,不复自惜!

严遂:贤弟若助我刺杀忘恩侠累,再无他求。未知贤弟刺贼,须多少人相助?

聂政:人多无用,只求类似鱼藏利刃,便可成功。

严遂大喜,遂赠以吹毛断发利刃。

聂政受刃,纳入怀中藏之:弟今日别兄前行,更不相见,兄亦休打听小弟之事。则长有一年,短需旬月,便有信息传来。某姊聂罃,嫁于本甸田氏,尚望贤兄予以照拂。

严遂见他说得决绝,不由一阵心酸:韩傀贵为韩国之相,前呼后拥,侍卫甚重,不易近身;若要行刺,危之甚矣。今数年已过,弟恨渐消,贤兄不如休去也罢。

聂政怒道:兄是何言耶!你将聂政视作背恩无信,与那侠累等类而观乎?

于是出门登车,绝尘而去,再不回顾。

严遂望其背影,赞道:真侠士也,恨其难还!

聂政到至韩都阳翟,宿于郊外,静息三日,早起入城,直奔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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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累坐于相府,处决政事,挥令侍卫立于堂阶廊下,不得打扰。众侍卫乐得借此休息,遂皆将兵仗倚在墙角,或坐或立,以备伺候。

聂政怀揣匕首至府,眼见大门洞开,不由大喜。遥望堂上,见侠累凭案而坐,正在批复文牒,廊前堂下,皆是奴仆侍卫。聂政更不理会,迈步便入府门,直奔正堂。

侍卫副长抬头望见,急迎上前,拦住问道:来者何人,怎敢私闯相府?

聂政顺口答道:奉君侯之命,有急事告禀相国。

趁那副长呆怔之际,早自其身侧闪过,步入厅堂。

堂上奉侍诸仆,有反应灵敏者,见来人行动有异,便急上前拦阻。

聂政攘臂直趋,拦挡者皆都纵横颠踬,不能立足。

侠累大惊,叫道:子乃何人,怎敢登堂入室?

聂政不答,就怀中抽出利刃,一步抢至公座,挥手而出,正中侠累前心,贯胸而死。

整个行刺过程,说时迟,那时快,只不过闪电之功而已。

堂上由此大乱,众仆齐呼:拿贼!

廊下侍卫七手八脚,便欲闭门。

聂政自侠累胸中抽出匕首,踢开众仆,纵出门外。

廊下卫士各持戈戟,将聂政围住,风雨不透。

聂政匕刺足踢,瞬间击杀数十人,廊下院中死尸横陈,相互枕籍。

众侍卫虽然大骇,但恐被灭族,不敢落后,兀自奋勇上前。

聂政身中数十处伤,自度不能得脱,踊身跳到院中假山石上,向众人笑道:某手中若有长矛大戟,何俱你区区百余人哉!今大仇得报,某死无憾!

遂以匕首自削其面,又以指抉出双眼,还刺咽喉而死。

众侍卫见刺客伏诛,急入厅堂来救家主。见国相侠累早已死透,再无活转之机。管家惊惧欲狂,急使人驰报宫中,向韩烈侯报此惊变。

烈侯问道:刺客何人?

来使答道:操韩国口音,众莫能识。

韩侯骇怒,命将刺客暴尸市中,悬千金之赏,购人告首,欲得贼人姓名来历,为相国报仇。如此七日,行人往来如蚁,绝无识者。

此事传至齐国,聂罃闻而哭道:此必吾弟也!

竟至韩都,到市中遥见弟尸,便即痛哭。乃跳下车来,扶尸大恸,几尽哀绝。

市吏拘之,问道:死者是你何人?

聂罃答道:此是吾弟聂政,居轵之深井里。彼知行刺相国罪重,恐累贱妾,故抉目破面,不使人知。然妾奈何悯恤一身,忍使吾弟英名不显,泯没于世乎?

市吏闻言怜悯:死者既是汝弟,你必知其行刺之故,何人主使。不如就此明言,若果有冤情,吾当请于君主,饶你一死。

聂罃答道:妾如惜死,不至千里来此。吾弟不惜身躯,手诛国相,并无私恨,实为代人报仇。妾不言之,则湮没吾弟英名;若复泄其背后主使之人,又没吾弟大义!既是如此,夫复何言?弟英灵不远,妾愿随之,以成其名。

遂将身跃起,头触市中井亭石柱而死。其后便有群鸦飞来,覆盖聂罃尸体,终日不散。市吏报知韩侯,烈侯叹息,令人将其姐弟收葬。又以韩山坚为相国,以代侠累之任。

侠累知恩不报,尚阻恩人进用之阶,因而被人所刺,落此下场。(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