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整个柳集和安平都在搞地毯技术的推广,由于是免费提供材料,又签订了包收购的合同,所以大家的积极性很高,群众主动在家里找了场地,卧室里,客厅里,厨房里,由地毯厂指导,自制了木头的机器。吴乡长决定,等到地毯的线和图纸到了之后,就在乡中的操场上组织召开“开工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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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毯厂要的原材料纺线太多,四月初的时候,汽车运输公司的两辆卡车,才从省城拉着满满当当的两大车货才到了乡中的操场。下了货,地毯厂的几十名女工从乡中教室里借了上百张的桌子,将每个村的地毯分好,两包的线配一套图纸。乡里发了通知,各签订地毯织造合同的群众下午都到乡中集合。
开会前,我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发慌,我去找了张书记。说道:“张叔,这个会您还是要亲自出席,你不出席我这样一直心慌那。”
张书记说道:“你陪着吴乡长去,再把老杨叫上,别耽误太久,这群众从村里面过来,还要赶回去,你看这天,感觉要变,这线和图纸都碰不了水。”见张书记坚持,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群众陆陆续续地都到了,既有十七八岁的姑娘,也有三四十岁的妇女,还有五六十的大婶大娘。乡长要出席,乡中还是很重视,专门从学生那里借了凳子,让来的人都能有个位置坐,乡长还搞了一个主席台,主席台前面是三四行的桌子,上面全是成包的地毯线和图纸。
吴乡长意气风发,志在必得走向了主席台,我和老杨跟在后面,坐定之后,老杨主持,吴乡长讲话。吴乡长讲得好,从工业强县到工作指示,从妇女也顶半边天到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底下的群众听着、看着、说着、笑着。最后,吴乡长突然讲到,这货给大家拉了过来,这货值一万多元,反正大家地方也找了,机器也装了,每个机器领一包材料,向咱乡地毯厂交10元押金。
我忽然看向了老杨和吴乡长,之前没有说这押金的事,怎么又提起了押金。吴乡长则一脸得意,看了看我和老杨,那意思反正机器都装了,10块钱也不多,大家不可能为了10块钱,不要这几百块的利润吧。
群众则一下就炸了锅,大家先都是小声议论,接着声音是越来越大,胆子大的则说,不是说免费的吗,咋到这个时候喊交钱。吴乡长话筒一关,给我和老杨说道:“别急,他们会交钱的,咱有了这1000多块钱,咱们乡镇垫的那部分钱,就可以先回来了。你俩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一分钱,咱乡里都挤不出来。”
看着底下的群众,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人来领材料。我说:“吴乡长,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刚刚看到这有人已经走了,这一会万一都走了,咱抱着这线和图纸咋整,能不能钱先不交了,这张书记没说交钱的事啊。”
吴乡长说:“朝阳,这张乡长只管花钱不管挣钱,他那花钱的方式不符合程序,我得先把窟窿填上,要不这心里发慌。现在当一把手,压力大啊,咱们再等等,我相信群众是有觉悟的。”
吴乡长干脆起了身,到了前面开始面对面和群众做工作,我站在前面,看群众的脸色,这个情况,不乐观。
四月的天已经不像冬天,也是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中午的时候就没了太阳,这会儿已经有些乌云。
老杨看着天,说道,“李乡长,可不敢再等了,现在看不出来,但是一会落了雨,这不得了”。见状,我们又去找了吴乡长,吴乡长已经被“热情”的群众围住,我和杨厂长好不容易挤进去。我和老杨悄悄提醒,吴乡长,要变天,能不能就算了,喊大家领了东西快走。
吴乡长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释放,见我俩这样说,直接白了我俩一眼,那意思是你俩试试?从人群中我俩又挤出来,天色越来越暗。群众越走越多,两个小时,一根线都没有发下去。我跟杨厂长一商量,赶紧让他派人去喊张书记。
忽然之间,远方开始响起了滚滚惊雷。老杨大喊一声,不好、不好,完了、完了、完了。快快、快、快,线和图纸,淋不得雨。听到雷声,人群大部分都已经散去,地毯厂的女工下午也就回去了。哪还有人听老张无奈地呼喊。
我忽然看到了大嫂和我们村的几个嫂子在一起,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大嫂也看到了我就起了身走了过来,大嫂怀孕已有五个月,缓慢地起了身,走到我跟前,拿出了10元钱。说道:“老三,家里现在有房子,我们置了机器,刚才大家都不拿,我们几个想帮你一把,把钱交了又怕别人骂,说着递给我10元钱”。
几个嫂子的自行车还没推过来,雨就开始下了,这雨先还是小雨,一声雷声过后又是中雨,一声雷声之后变成倾盆大雨。我手里拿着20块钱,看着满桌子的线和图纸,不知道先搬哪一个。想找几个学生帮忙,今天又是周日,老师们也都回了家。我们村里的几个嫂子,就让大嫂躲进了教室里。几个嫂子见状,也没说话,淋着雨,把一包一包的线和图纸往教室里转移。吴乡长待在原地,任凭雨水拍打脸庞。
一辆吉普车水花四溅冲到了操场,孙书记和其他几人慌忙下了车,看着桌子上堆着的线和图纸,看着几个妇女帮忙抢着转移,一下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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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见到张书记,一下瘫坐在地上,大哭着说,全完了,全完了,一万多的货,全完了。
张书记一把从地上抓起老杨,怒吼道: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吴香梅那,李朝阳那,你们在干什么呀?
雨水下得急,也顾不上张书记的怒吼,我抱着一包线,线里已经流出了水,图纸早已湿透。忽然,几位嫂子大声地喊道,秀霞,秀霞,你咋出来了。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嫂从教室里出来,抱着一包线,滑倒了。我大声喊了一声——大嫂,丢下香包,就冲了过去。大嫂捂着肚子,浑身湿透。张书记也跑了过来,喊道,快,车,救人。
到了乡卫生院,医生说见红了,麻烦,乡里先打一针,必须送县医院。爹来了,娘来了,大哥来了,王家的大爷大娘来了,王家的五个哥哥嫂子都来了,王家的哥哥手里,都有一根木棍,事情的原委全乡都知道了。王家几个嫂子说了,这事咱没完,王家大娘和我母亲在走廊里拦着。晓阳哭着来了,直接冲进了病房里。
县里医院的车到了,几个医生护士把大嫂抬了出来。晓阳跟在后面,走廊里晓阳捡起了王家大爷丢下的棍子。大嫂看到了,在担架上挥了挥手,担架停下。
大嫂虚弱地看着每一个人说:晓阳,你把棍子放下,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你们都来了,真好。以前我嫁过来,和人打架的时候,就向阳一个帮手,那时候我委屈呀,我就想要是我的五个哥哥就算来一个帮帮我也好呀,今天你们都来了,我打心里高兴,但今天这架咱不能打,以后咱也不能打,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一样。今天这事,谁也不怨,就怨下雨。爹,你发句话,要不,我不走。
王家大爷抹了抹脸,说道:“放心吧,霞”。大嫂伸出手,拉着晓阳:“晓阳,你跟我走,我怕”。
晓阳丢下了棍子,眼里流着泪,点着头说:“大嫂,咱不怕哈,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