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行正在哼歌,仰躺在破竹椅中,枣树下,正舒服着呢,蹲在他旁边大黄狗,“噌!”一下,窜了出去,“汪!汪汪!”声音亢奋,“谁?谁呀?”低矮的破墙豁豁牙牙,从大竹扫帚,扯根扫帚条,七折八折,弄出根牙签,正在剔牙缝中,什么时候卡上去的烂菜叶,塞得挺结实,剔半天,牙床弄破了,下不来,吐几口血痰。
“这么舒服?黄老爷都没你舒服!”
“你少挤兑我,你是不是跑错地方了,你黄安怎么一下子跑到我这儿,穷家破偃的,不怕穷气沾你身上?去!汪汪个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他既是骂人,也是骂狗,“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放什么狗臭屁!”黄安虽听得出来,也没法子和这种人较真,狗果然被主人骂得摇摇尾巴,就卷缩在主人身边。
“催债来了,还是……?”孙德行就这德行,该人少人的,还可以理直气壮,丝毫没羞愧之色:“催银子没有,现在正值春荒,至少要等到麦子丰稔之后,别对我讲钱的事,我会很生气的!”
“你想多了!我来找有其他事!”
“那拿来吧?”孙德行伸出手,一脸不屑。
“什么?”
“装什么装?不是你的意思吧?黄兴忠他不缺这仨瓜俩枣,让他喊我一声‘表舅’掉他身份是怎地?要是我表姐还在,我早告状去了:忘恩负义的东西:人一阔,脸就变!我虽混得不怎么样,也是有骨气的,不是任凭什么人都可以呼来唤去的!我正做春秋大梦,没事就别来烦我!”
“你咋就把那个字看得那么重?”
“废话!世间事,皆利来利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个俗人,怎能免俗?”
“那你咋就不问问什么事呢?”
“不用问,一定是别人办不了的事,要不然,你也看不上我,不!是他也看不上:我这闲棋冷子!是上单无霸那儿吧?他知道:我是单的穷亲戚,和单还能讲上两句话,跑一趟没问题,五块大洋!”
“你讹人屎吃哪,几里地,你要这么多!”
“这事就这价,爱干不干,做得了主嘛?做不了,你就回去问一下!单无霸那是甚地?刀光剑影之所,血腥气重之地,这钱你以为那么好挣?有命挣还得有命花才行,换个旁人你试试,要去拿来,不去你走,我要睡觉。”
“孙德行呀孙德行,你真有德行,仨块爱要不要。”黄安伸出仨指头。
“我不是在和他做生意,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也知道七里桥断魂滩,那是个什么地方!虎狼窝。”
“不行,就算了,我还是另找人吧!单无霸不止你一门亲戚吧?”黄安假模假势起来,要走,脚步却不动,在那里踢扒,看着孙德行,“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根本就没有这个店,大风刮来的,不捡起来吹吹,还挑三拣四,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人遍地都是!?还有人跟金钱过不去?”
“哎,哎哎,别介,我没说不去,三块就三块,我认栽,谁让我和他黄兴忠桑树上挂棒槌,沾着那么点亲呢,看在他接济过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也就是冲他了,换了旁人,一口价,断魂滩是什么地方:算得上是龙潭虎穴!”他小心从破椅子上站起来,招招手,椅子就愤怒倒地上,被他坐,还要被他摇晃,都要散了架子。
“要不也出不了这价!有了这个,春荒不慌,有粮有肉,日子可以往滋润里过!白花花大洋没人要,这世界是不是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把大洋往半空中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掐住我的命门了,这谁呀?这么狠毒!怪不得整个黄花甸子,都骂他是老狐狸!想知道什么,说!别藏着掖着!”
“头回黄老爷救个人,不知什么人透的底,让单那边抓了!”
“不会是红党吧?如果是这事,给多少钱都不去,那是有命挣,没命花呀,这个你要和我说清楚,我可不想跟共产共妻的人沾上边!”
“你想多了,就算你想为红党出点力,人家得看得上你,你看看你,这上下……?”
“我怎么啦?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做个造型。
“长话短说:头回黄老爷救下个姑娘,被单抓了,你去探明这里头的事,就算完了。”
“就这么简单?不会是来龙和去脉吧?不会象你说的简单!”
“复杂的你也干不了!”黄安从口袋中,想掏出三块大洋,摸出的却是四块,还在数着。
“你就拿来吧,还磨叽个啥?”孙德行从黄安手中夺下。
“不行!你不能抢呀,那是黄老爷给我的跑腿费!拿来!”
“拉倒吧,你让他再给你补一个!”孙德行另一只空手掌击打在黄安手上。
“你可以讹他的,不可以讹我的!”
“你哪一只眼睛看我讹你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去了!”
“什么时候有信?”
“怎么着也得明天上午,让他把酒宴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