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老军师在午时前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周家三房,一路浩浩荡荡的,架势超过了他以往每一次拜访时的排场,而且还满脸肃穆,似乎带着几分怒气。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此次拜访,是要找三房晦气去的。
周家三房的大宅位于周家人聚居的街区,前后两条街住的都是周家族人或近亲眷属,就算有外姓人,也多是亲兵部将什么的,基本就没什么外人,房屋也建得很密。老军师这般声势浩大地去了三房,四周近邻们见状,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其中有一家,正是周家三房的邻居,也是周家支脉,而且是三房这个大房头分出来的小支,最初的家主乃是三房老太爷的庶出幼弟,在三房老太爷退居后方养伤之后,还曾以三房子弟的身份出征西北边疆,不过后来被分家出来了。按照族中的排行,他这一房算是周家十四房。家主十四太爷不到三十就战死沙场,留下年轻的遗孀带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
周家族中象这样的寡妇遗子很多,公中对阵亡子弟的家眷每月都会发放钱粮物资方面的援助,边军那边也会发下抚恤金,官府每逢年节也会有一定的表示,阵亡将士遗属们的生活通常都能维持下去。只是十四老太太陆氏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过得更宽裕,所以早早就开始巴结妯娌马老夫人,希望能从她那里多得些好处。几十年下来,她也是马老夫人身边的固定小跟班之一了。
如今,十四老太太的儿女们虽然没有高官巨富,却也安安稳稳地,儿孙皆在军中有官职,女儿也嫁得舒心,生活富足,十四老太太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到马老夫人面前巴结的次数就少了不少。不过她每个月还是会过去陪这位妯娌聊天,以维持双方的交情。虽说三房如今也不如从前风光了,但好歹比十四房强许多,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好处,就足以让十四老太太的儿孙们在军中发展得更顺利。
十四老太太就住在三房祖宅边上,家里宅子本就是从三房分割出来的,得知老军师气势汹汹地上了门,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她辈份高,又是三房分家出来的,心里对早年老军师与马老夫人之间的矛盾了解甚深。不过出于自家的利益,她几乎每次都是站在马老夫人那一边的。
她自己的丈夫就是年纪轻轻死在战场上,马老夫人不愿意年轻守寡,力劝丈夫留在后方休养,有什么不对?她当年若有这个本事,劝得丈夫留下,哪怕只是做个文职,或者巡城维持治安,都比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强。她也不至于一个人苦熬了大半辈子,到如今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了儿孙,继续低声下气地讨好妯娌。
这么想着,十四老太太便觉得这回老军师又是为了类似的问题,借着教训周五爷来敲打他背后的马老夫人了。她认为这回又是自己讨好老妯娌的大好机会,便赶紧收拾了一下,带上一个侍女,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上了周家三房的大门。
没人知道接下来周家三房内部发生了什么。大半个时辰后,十四老太太铁青着脸,扶着侍女的手走出了三房祖宅的大门,还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便甩袖离去。
看到这一幕的邻居们,谁不觉得稀奇?什么时候连一向依附三房的十四老太太,也敢冲着三房的大门啐唾沫了?是什么事惹得素来脾气好的十四老太太黑了脸?
老军师还在周家三房大宅里没出来,但左邻右舍已经有人到十四房去探消息了,尤其是与十四老太太来往比较密切的族中女眷,不一会儿,连她娘家的侄媳妇也闻讯赶到。
十四老太太显然正在气头上,半点没有为老妯娌遮掩的心思。等到老军师表情愤怒地从三房离开时,关于他来意的传闻,已经传遍了周家聚居的前后两条街。
本来就住在三房内部的周马氏自然也早早得了消息,只觉得是意外惊喜。趁着继婆婆还抽不出空来质问自己,她就赶紧找了借口,带着心腹侍女从后门跑出来,到妹妹这边避难了。
于是海棠便在正房东屋里借着做绣活的掩护,又一次旁听了祖母马氏与她大姐周马氏之间的对话。
周马氏没敢直面老军师怒喷丈夫与继婆婆的现场,自己躲在远处偷听了一会儿,听不真切,又打发心腹侍女摸近了偷听,后来被丈夫的心腹给赶回来了。虽然没能偷听齐全,但她很清楚,这是继婆婆与丈夫想要私建玻璃作坊的事走漏了风声,叫老军师知道了,老军师才会愤而上门找他们继母子的晦气。
不过周马氏忍不住为丈夫抱屈,认为周五爷周世功只是被继母马老夫人所迫,才答应了这种不合理的请求,也曾尝试着劝阻马老夫人,只是没成功罢了。他是碍于孝道,才没拦住人,怎么就成了他的错?老军师未免对他太不公了些。难道老军师还指望周世功会违逆母命么?到时候流言蜚语四起,老军师还能替蒙冤的周世功辩白不成?!
周马氏先是幸灾乐祸,然后又开始为丈夫打抱不平。马氏听了半日,发现大姐是真没察觉到真相,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消息不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那边走漏的,是额们家宝顺告诉老军师的。你不是吩咐马有利父子去办这个事儿么?想必是宝顺给他们帮了忙。今儿一大早,宝顺就到别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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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马氏顿时噎住了:“啥?”旋即反应过来,再也顾不上替丈夫喊冤了,开始担心自己,“老爷不会发现真相吧?要是他怪罪到额头上……”
马氏哂道:“额就是告诉你实情,叫你心里有数,别在家里乱说话。如今老军师把这事儿推到长安玻璃作坊那头了,在别庄建作坊的事,也是你那后婆婆的心腹透露的。如果她的心腹不肯认,就当他是说漏了嘴却厚着脸皮推卸责任好了。总之,你就说只跟额提过别庄过户的事,额拦着不许,还吵着要找大哥大嫂去周家族中闹,你为了息事宁人,费了许多功夫。这样,就算是老军师精明睿智猜到了你后婆婆的打算,也与你无关。不是大姐你泄的密,姐夫就怪不到你头上了。要怨,只能怨他们自个儿行事不密,用人不当,才会走漏了风声!”
周马氏顿时安下心来:“这个说法好,额回去了就这么说!”很快又想到,她今儿晌午特地跑到妹妹家里,也可以说是听到了老军师的怒斥后,赶来打听妹妹的口风,看海家人对此事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至于周世功会不会因为连襟海西崖与长安玻璃作坊中的玻璃匠关系密切,而怀疑他走漏了消息,周马氏就顾不得了。反正是周家三房理亏,周世功还能上门来怪罪海家人不成?
周马氏忍不住掩口偷笑:“这事儿说到底,是阿家强行要夺额嫁产,才会惊动了妹妹一家,又泄露了消息给老军师,都是阿家的错,与额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