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中,孙传庭每向贺飚打听宣府之事,他总是丝毫不做隐藏,一切皆据实相告,这一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善作伪,二则是宣府诸事也无不可告人的地方。
当然,内里也有许多黑暗的操作,但这些事情却是非耿直的贺飚所掌握,他就是想说也无从谈起啊!
当听闻贺飚讲到“宣府镇内连各千户所下的小小屯堡百户,都是由永宁伯府亲自下令任命,方才有效,甚至连延庆、保安二州,永宁伯也任命了许多吏目,充任各堡、各乡的里正。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永宁伯的军政命令,在宣府镇内畅行无阻。”
对此事,孙传庭与众幕僚们在陈桥镇等候渡船的那个夜晚,曾有过一番议论,众幕僚们言永宁伯如此作为,恐有造成宣府产生大量冗政冗吏之可能。
然而,孙传庭却对此断然否定,并对永宁伯所施之政赞不绝口……
他对几位幕僚说道:“自古便有‘皇权不下乡’之说,此亦为国朝财力匮乏之根本所在!”
他看着几位幕僚脸上皆显出迷茫之色,便即继续说道:“朝廷对地方上掌控乏力,触手不能及之处,不得不依靠地方士绅乡老来出面,承揽赋税诸事。
而此辈又往往与地方胥吏内外勾结,转嫁负担给无地小民,甚至瞒报田亩丁口,官府税收越少,小民负担则越重。
就如太祖皇帝立国之初,税收尤有米麦近四千万石,而现今才有几何?此皆是里甲制形同虚设,鱼鳞图册与黄册沦为空谈之故也!”
孙传庭的目光移向窗户,又继续道:“现如今,我大明虽大,却虚而无力,便如手足瘫痪之病人,加之宗族把控,豪强坐大,官府越发虚弱无力。
反观永宁伯所掌控之宣府镇,保甲制层层严密,镇朔府之政令军命,如臂使指,层层传递,任是军官士绅,无人可逃赋避税,此为小而坚实,皆是地方吏目得力之故也!”
孙传庭此刻已然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乡间自治,已成大明眼前一切积弊之源头。
地方势力逐渐坐大,朝廷官府力量不可避免地退缩,进而引发的便是国家财税机器倒退,钱粮税收越来越少。
在这个时代,如果收不上来钱粮税赋,朝廷财政入不敷出,既无力赈灾,又无力养兵,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啊!
所以,孙传庭亦因此而认识到,对于地方之事,宁可过严,决不可过宽!
同时他也充分认识到,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财政中枢,这也是大明眼下财政乱局的原因之一,地方有地方财务,中央有中央财务,盘根错节,很多钱粮税赋,不是在运输途中浪费了,就是被各方漂没,这些事儿甚至连查都没处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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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在反观宣府镇内,因只有一个独立的财政司,对整个宣镇全盘运筹,更有勇毅军作为其强力支柱,便没有这种漂没的事情发生,从而可以使得每一两银子,都到该用的地方去,避免这些毫无意义的损耗。
孙传庭还对众幕僚说道:“正所谓‘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宣镇虽看上去吏员众多,然其税源不绝,特别各地大兴工坊,既可使民众勤于劳作,更能保证每年有稳定税源,足以支付众多吏员所需之费。”
一个了解地方实情的幕僚,这时也出言说道:“确实,观国朝各处除经制吏外,更有众多非经制吏,他们虽不占用国朝赋税,然其工食却也是在地方衙门里出。
如此算来,各省州府县所供养的人数,其实并不比宣府的地方吏目少得了多少啊。”
大明各处各级官府衙门,虽然编制内在册的官员不多,但到了眼下因事务繁巨,又有哪一个衙门中,除了大量的吏目、三班衙役外,甚至还有众多的帮闲书办、白役帮办等等?
往往是小县数百,大县甚至会有数千之多,这些人与后世临时工无异,他们不拿朝廷俸禄,却要地方官员来供养。
为了养活这些各色临时工,各地官府衙门只得大大增加留存,因此上缴国库的钱粮就越来越少。
而且,这些人多为地方青皮等游手好闲之徒,人品更为恶劣,很多经制吏与三班正役不好意思干的事,他们却肆无忌惮,什么恶事坏事都干得出,地方百姓吃这些人的苦头更大。
如此相比之下,真还不如招募一些正规的吏员,至少总有个统一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