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原慵懒地靠在榻席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静然无语。
郭嘉说得很慢,直到话音落下,孙原的茶盏已空了七次。
他看着他把茶盏轻轻放在茶案上,轻声道:“梦做久了,连我也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孙原看着茶盘上未干的水迹,呆呆地一动不动。
猛然间,沉默的紫衣公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想来,楚天行前辈也有多的是身不由己的罢?”
“世人皆如此,何况是他。”郭嘉亦是淡淡道:“他自号‘一剑萍舟’,看似洒脱,实多无奈……除自安慰,又能如何?”
楚天行,诸般无奈、诸多孤寂,尽一生铸造一柄“六相”,便是寄托一生期盼,相逢、相识、相知,方能相思、相念、相守。
可是这跌宕尘世、纷扰红尘,又能有几多人能相守终老?
求一人白首,念一人相守,人生的多磨,再是快意江湖,也难洒脱。
“你说——”郭嘉问: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梦境?”
孙原似是什么都未听到,郭嘉便这么看着他,突然看他张了张口,蹦出了一个字:“是。”
郭嘉追问:“那你的梦境是什么?”
“你向来识人知心,你认为呢?”孙原仍是一动不动,郭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茶盘仍是茶盘,茶盏仍是茶盏,唯有茶盏之下、茶盘之上,有一道浅浅水迹,似干未干。
“你若是有梦,也不会何等偏执。”郭嘉摇头,“你虽率性,却也是有度之人,若是你的梦都似他这般……”
他似乎正想到什么,缓缓地收了声音。
“意犹未尽。”孙原慢慢转向他,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茶盘水迹上,郭嘉望着他,只觉他神情呆滞,话却利落:“后半截想说什么?”
“看你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郭嘉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是春分罢?”
“不错。”孙原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春分来了。”
“冬去雪融,春来燕归。”
冬去、雪融。
春来、燕归。
看着窗外暖阳融雪,那紫衣公子如临梦迹,轻声道:“神人无机,达人无迹。他本超脱世外,既选择入了红尘,又岂能独完其身。”
这声语,似叹惋,亦似自哀,他眉宇低梢,平白生出一股淡淡忧愁。
“红尘事,自有终。”郭嘉伸手从茶盆中盛起一勺茶汤,倾入孙原的茶盏中,“你这般摸样,怕是看不到这世局终点。”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孙原哑然失笑,“我这副身体,当真是懒得动弹。”
郭嘉瞥了他一眼,哼道:“华子鱼为郡丞,管幼安为长史,这份待遇,天下郡守无出你之右,若是这般都不能让你专于兵事,那嘉便是瞎了这双眼睛了。”
清韵小筑,悠然静谧。
望着眼前竹楼,仿佛又回到了药神谷,回到了那片世外的净土,一池一桥一溪水,一座竹楼,月下对影三人。
心然坐在楼前阶梯上,竹制的阶梯青翠,映照着她如雪白衣,份外清爽。
“然姐,不冷吗?”
怡萱的声音从楼里传来,曼妙身姿隐藏在素衣之下,带着活泼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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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然回头望她,微微一笑:“还好,不冷。”
紫狐大氅落在肩上,怡萱坐在心然身侧,搂着她的手臂,两人裹着大氅,月华如水,美如画卷。
“然姐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说。”
心然望着她,伸手替她拉紧了衣领,没有说话。
月下人影成双,却仿佛有什么隔阂,将两个互相依偎的人隔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