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映着月白僧袍,他背对孙原,悄然问道:
“只是,既知是劫,为何还来?”
夜风入塔,吹彻一楼佛龛,八角灯影晃动,形同这诡谲帝都的阴霾翻涌。
既知前路是深渊地狱,为何还要一步踏进来?
云患是僧者,他只修心,所以不懂。
“劫不渡,便永远是劫。”
“若有铸剑为犁之心,需有平复刀剑之力。”
“我有想保护她一生一世的人,便是泥犁地狱,也要来。”
僧者身体一晃,拂袖转身间,便看见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眸。
他于微笑间飘然转身,一张年轻的面庞呈现眼前,皮肤白皙几近透明,乍看似乎并不出众,只是他目光停留在那双眸子上时,这微笑仿佛有蛊惑之能,令神思清明如孙原亦是瞬间沉静下来,明知此时诡异,一身戒备却也缓缓放下。
云患摇头,叹道:“名、利、权、势,毁人心神,噬人骨肉,求不得。公子是有慧根之人,何必贪图。”
只见那紫衣公子微微一笑:
“天下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不为利来,也为名往。那我为情,有何不可?”
云患神色一变,眼中多了许多不可置信的神色,却随即又笑出声来:“好一个公子青羽,当今天子将天下交托给你,你却还在儿女情长。妙极、妙极!”
这修心的僧者突然一改神情,竟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佛陀弟子阿难修行前曾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他问佛祖该如何。佛祖反问:你有多爱这少女?”
他望向孙原:“公子可知,阿难尊者如何回答?”
孙原望着他那双明眸,轻轻摇头。
“阿难答道: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为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故事轻轻揭过,云患凝视着眼前的紫衣公子,轻轻叹道:“人间羁绊,到底皆是一个情字,堪不破,便深受其害。”
眼前的他又是一笑,道:“便是佛,也有动情一刻,佛心是心,尘心也是心。”顿了一顿,反问:“阿难尊者的这段情,结局如何?”
僧者摇头:“佛断爱欲,迷在女色便是观身不净,更是不断生死。为了了悟能断,他将自己的一颗心炼成了铁木,被称为阿难木心。”
听到此处,孙原终是笑出声来:“哈!忘却初心的佛,可还是佛?”
云患愣住,刹那间的恍惚——难道佛错了?
他瞬间回过神,亦是笑出声来:“吾佛大道,不忘初心。初心是慈悲渡化,岂在儿女情长?”
孙原负手身后,眉羽间,竟是闪过一丝不屑神情。一身紫衣轻轻拂动,他站在琉璃飞檐上,宛如叛逆的塑像,在这佛塔之上巍然而立——
“你的佛,与我何干?”
“且慢——”
云患身影闪出塔外,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竟是将孙原拦了下来。
孙原转身望他:“修者十六年未出梦缘塔,今日可是要坏了规矩?”
云患不曾回答,却反问:“你相信天命么?”
孙原眉尖一挑,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只是轻轻答道:“相信。”
这是说出适才那番话的人?云患哑然:“还以为公子青羽这样的人,不会信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是自然,也是天命。”
——不正是如此么?若非当年刘宏救了他,将他安排入药神谷,今时今日,他又何必在这阴谋层叠的帝都里如棋子一般?
云患望着他的的眼睛,眸子里倒映天上星光,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这是天意?
他舒缓了脸上神色,寂然月色下,冲着大汉最年轻的太守,问了最后一句:
“若是天命注定你守不住初心,注定与她分离,又该如何?”
“如果天命注定她与你分离呢?”
如雷霆般的一句话,直直劈入了他的心底——
若注定分离呢?若注定分离呢?
他周身轻轻一震,眉心已有一个小小的结。
那一身素衣的女子,笑颜如花,仿佛便在眼前,轻轻叫着一声:
“哥哥。”
他望着他,神情未变,眉宇未变,便是那眸中星辰也未变,只有口中轻轻吐出的两个字,仿佛劈开了亘古天险,清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