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如再听臣说另一方面。”高务实淡淡地道:“由于后来朝廷过度开中,导致那些交通便利、距离批验所近的盐场,其所纳的本色盐课远远不能满足开中盐商所需的食盐数量,因此盐商也被迫长期守支。
于是,朝廷又出台了余盐买补政策。这所谓余盐买补,是指‘令客商派定场分守支完即打引出场,若无见盐者支许于本场买补’,即允许开中盐商向灶丁买补余盐以凑足正盐,从而通过打破余盐官收,不得私自买卖之旧规,解决盐商守支问题。
正德五年,议准长芦运司在官盐课,‘其远年不敷盐斤,官为立法,令于纳剩余盐自相买卖’。”
朱翊钧皱眉问道:“此策可有效用?”
高务实语带嘲讽地道:“余盐卖补的做法,一方面刺激了交通便利盐场灶民生产的积极性,从而推动了其盐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却更加恶化了那些交通不便地区盐场灶民的处境,迫使他们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
当时便有御史朱廷立指出,‘(商人)近便场分买补,图省道路工脚之费,以致本场勤灶纵有余盐,商人不肯收买。欲要货卖,又有私盐禁例,是以勤灶既无以供煎,又无以度日,凡遇凶荒,悉多逃亡。’
也就是说,盐商若不去边远的盐场收盐,那些盐场的灶民若不贩卖私盐的话,便只好逃亡。故余盐买补政策也没能有效解决交通不便导致盐场盐斤难销的问题。”
“再后来呢?总得有个解决之法吧?”朱翊钧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后来啊,长芦盐场灶课改折,走向了折银之路。”高务实叹息道:“其后官仓贮多风雨消折,因生弊窦,于是议令灶户每引折价二钱贮库,以给纳粟支盐之商,使其自买场盐,是为折征银两之始。
长芦盐场盐课改折白银的具体时间,臣也记不太清了[注:其实是我没查到资料],但是至迟不晚于嘉靖九年(1530年)。
当时因‘离小直沽批验所窎远,支掣既难,盐课倒墱相继’,于是嘉靖九年时,经长芦巡盐御史傅炯题准,青州分司所属济民、石碑、惠民、归化四场盐课继改折布匹之后,又进一步改折白银,‘令每灶丁每盐一引,纳银一钱,给商买勤灶余盐补数’。至嘉靖二十九年,沧州分司所属十二个盐场的盐课几乎全部折银。
具体来说,当时议准沧州分司深州海盈场灶户,内除盐山县近场一十三户办纳本色,其居住真定府衡水县等户,每引纳银一钱;利国等一十一场岁办入津等仓课米,每石征银五钱;其海盈等一十三场折米盐价银,旧例七分五厘,今减一分,各征完,赴司类解。”
朱翊钧蹙着眉头,认真思索着,缓缓道:“朕看这盐课改折,既符合盐场灶户之利,也顺应了高文正公与你这些年改革的总体趋势,那么这一次总该有些改善了吧?”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盐课折银,‘纳折色于运司,以给商人’,确实可谓一举两得。这一来,既有效地解决了灶丁因盐斤消融而饱受赔纳之苦的问题,又顺应了商人乐意开中交通便利地区盐场的意愿,从而起到恤灶和裕商的效果。”
朱翊钧面色一松,刚想夸“贤伯侄实乃大明能臣”,却不料高务实还没说完。
高元辅语气一肃,沉声道:“但是,盐课折银也滋生出一些新的问题:一是与以往盐场运作模式相比,多出一个灶户卖盐得银的环节,而在此环节之中,灶户往往易遭遇盐商蓄意压低盐价的风险。
二是灶户从盐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离开盐场,改务他业也就势所必然。特别是在‘各场灶滩草场为豪强所侵,或转相买易’后,失去生产资料的贫弱灶户,显然无法保证生产,只能被迫逃亡。”
小主,
朱翊钧闻之愕然,而且他有一点没好意思立刻问出来:你舅家蒲州张氏……算不算豪强?蒲州张氏成为长芦盐场的“大股东”,有没有强买强卖?
高务实仿佛未卜先知,朝皇帝笑了一笑,道:“皇上是想问蒲州张氏么?好教皇上知晓,臣外公虽然以经商兴业,但他一直希望家中子弟读书科举,由商贾之家而为诗文之家,因此为免后人有为官者却被清议讥讽,是以从来不做强买强卖之举。
当然,在他于商业之上小有所成之后,依靠资本雄厚而迫使一些对手不敢与之相争,这肯定是有的。此后,臣舅凤磐公高中进士,仕途渐宽,不敢与外公相争的商人自然更多,也就越发方便蒲州张氏一点一点买入更多盐引,成为长芦盐场首屈一指的大盐商……
不过,不怕皇上责备,臣以为这是正常商业竞争。譬如今日之京华看上了某处新发现的矿山,只要京华表示有意买入,许多原本也有意买入的商家便会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一来他们知道资本不如京华充裕,即便竞拍也拍不过京华,反而有可能恶了京华,今后商途坎坷;二来他们恐怕也是担心参与竞争会为臣所忌恨。无论臣如何扪心自问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里,可他们难道就真敢去赌臣的器量究竟多大么?除非臣致仕归乡,否则此事无解。”
这个道理朱翊钧也明白,以高务实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般的商家谁敢触他的霉头?就算那事小到高务实或许连问都懒得问一句,人家该不敢的还是不敢。
实权也好,威名也罢,乃至商业上无与伦比的雄厚资本,他高务实一个都不缺,除了江南财阀结成联盟还敢反抗一二,其余人等可不就只能琢磨一下如何搭搭京华的顺风车?非要逆着京华干,那简直是提着灯笼进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