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姚宗文回朝以后,上书陈说辽地疆土日见减少,诋毁熊廷弼废弃大家的计谋,夸张自己的错误,并且说:“那里的军马也不训练,将领未加部署,人心既不亲附,刑罚有时并无作用,只是军民的劳务没有停止的时候。”又鼓动他那一伙人起来攻击,想非使熊廷弼去职不可。御史顾慥首先起来,弹劾熊廷弼出关一年有余,诸事没有规划;蒲河失守,隐瞒消息不上报;带着兵器的战士不用于作战,只用来挖沟,尚方宝剑在手不求有补国事,只是供自己作威作福。
明光宗驾崩,明熹宗即位,朝廷里事情正多,而对边疆大臣的议论也开始了,御史冯三元弹劾廷弼八件没有谋略的表现,三件欺瞒皇帝的事,说不把他罢免,辽地终究无法保有。明熹宗把冯三元的奏章发给朝臣议论,熊廷弼恼火了,上书为自己竭力辩解,并且请求罢官回乡。御史张修德又弹劾他破坏辽阳。熊廷弼更加愤恨,又一次上书自白,说“辽地现已转危为安,为臣却要由生向死了”。于是缴回尚方宝剑,竭力请将自己免职罢官,给事中魏应嘉又弹劾了他,朝廷终于决定准许熊廷弼去职,用袁应泰接替了他。
熊廷弼于是上书请求派人来调查,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等又连章极论熊廷弼的过失,熊廷弼就请派他三个来核实,明熹宗听从了他的意见。御史吴应奇、给事中杨涟等坚决认为不可以,于是改派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前去。等朱童蒙回来上奏,全面陈述了熊廷弼的功绩,最后说:“我进入辽地的时候,士民对他垂泪称道,说几十万生灵都因为廷弼一人才得以保存,他的罪怎么能轻易确定呢?只是廷弼最为陛下所信任,蒲河战役中敌人进攻沈阳,他驱马前往救援,胆量是何等壮大;等看到官兵懦弱,就突然告老还乡去了,这样把皇上对他的大恩置于何处了呢?廷弼功在存辽,些微的成绩虽有可称;但罪在辜负了皇上,根据君臣大义而论,他是无法逃脱罪责的。这就是罪浮于功!”明熹宗因为熊廷弼力保危城,仍打算以后起用他。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此时,朝廷里大臣们又想起了廷弼,给事中郭巩尽力诋毁他,并连及阁臣刘一燝。等到辽阳失守,河西军民全都奔逃而去,自塔山到闾阳方圆二百余里,荒无人烟,京城为之大为震惊,刘一燝说:“假使廷弼在辽,想来不会弄成这样。”御史江秉谦上书追叙熊廷弼以前防守辽地的功劳,并且把排挤有功之臣说成郭巩的罪过。明熹宗于是对过去弹劾熊廷弼的人加以治罪,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郭巩各贬三级,除掉了姚宗文的官籍,御史刘廷宣论救,也被罢免。于是,又下达诏书从家里起用熊廷弼,并且提拔王化贞为巡抚。
熊廷弼入朝,首先请停止刚才言官的贬谪,明熹宗不同意,又提出分三方布置的策略:“广宁用马步兵在河上设立壁垒,凭山川形势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全部兵力;天津、登、莱各港口建置水军船队,乘虚打入敌人南方的驻地,动摇他们的军心,这样敌人势必有内顾之忧,辽阳就可以收复了。于是讨论在登、莱设立巡抚,像天津一样,由陶朗先充任;而山海关特设经略一人,管辖一方,统一事权。于是任用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驻守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廷弼借此请尚方宝剑,请调兵二十余万,以兵马、粮草、器械之类责成户、兵、工三部。请为监军道臣高出、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昭雪,恢复官职,让他们理事。建议启用辽人原赞画主事刘国缙为登莱招练副使,夔州同知佟卜年为登莱监军佥事,原临洮推官洪敷教为职方主事,军前赞画,用以收拢辽人的心。”明熹宗都予以批准。熊廷弼启程时,明熹宗特地赐给他一身麒麟服,四枚彩币,设宴于郊外,派文武大臣为他陪酒、饯行,这是少有的礼遇,又派用五千名京营选锋护送他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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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应泰死了,由薛国用代为经略,薛国用因病不能干事,王化贞于是部署将领,沿河设立六所军营,每营设置参将一人,守备一人,各自画地分守。西平、镇武、柳河、盘山等要害地分别设立防哨。此议报上后,熊廷弼不以为然,上书说:“河面狭窄不可靠,城堡太小难容驻兵,现在只应牢牢地守住广宁。如果分兵在河上驻守,部队分散力量就弱小了,敌人用轻骑兵偷偷渡过河来,专攻一所营房,我军力量必然不支。一营溃败,其他各营就都会败,西平等地的防哨也不能守住。河边只适于设立游击队,轮番出入,使敌人莫知浅深,不该屯聚一处,给敌人乘隙袭击的机会。”奏章交上后,明熹宗下诏表扬了他。
恰好御史方震孺也说防河有六条不可靠的地方,王化贞的建议就此作罢了,而王化贞因为自己的计策未被采纳,把军事全推托在熊廷弼身上。熊廷弼于是请朝廷警告王化贞,不得借口有人节制,坐失战机。此前,四方援辽的军队,王化贞全改名号为“平辽”,辽人很不愉快,熊廷弼说:“辽人又没叛乱,请改为‘平东’或‘征东’,以快慰辽人的心。”从此,王化贞与熊廷弼有了矛盾,经略、巡抚不和睦的风声也就传起来了。
熊廷弼上书说:“三方面布置的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请抓紧时间派钦差使臣去访问朝鲜的君臣,让他们征发八道的全部兵力,在江面上设立连营,助我军的声威。”并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事情,可以充任钦差使臣。明熹宗马上就同意了,并且按照行人奉使的惯例,赐给一品官以示宠信。梁之垣于是上书提出加强他们的事权、确定自己职责等八条要求,明熹宗也都同意了,梁之垣正在和有关部门商议兵饷的事,王化贞所派遣的都司毛文龙已经袭取了镇江,奏上了捷报。满朝为此大喜,立即命令登、莱、天津派出两万水师接应毛文龙,王化贞率四万广宁兵进据河上,和蒙古军一起乘机进取,由熊廷弼在中间调度,命令下达以后,经略、巡抚所辖兵镇相互观望,最终还是没有出兵。
不久,王化贞上书详述东西两边的情况说:“敌人放弃辽阳不加守备,河东失陷地区的将士日夜盼望官军开到,就抓了敌将来投降。而西部的虎墩兔、炒花都愿意以兵助我。敌人驻守海州的兵力不过两千人,河上只辽地士兵三千人而已。如果派军队悄悄过去夜袭,势在必克。南防的敌军得知辽阳失守一定北归,我军凭借险要的地势来打击他们惰归的军队,可以一举歼灭。”兵部尚书张鹤鸣认为对,上书说机不可失。御史徐卿伯又促成此事,奏请派廷弼进驻广宁,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驻山海。正好王化贞又飞章上奏说:“敌人因为官军收复镇江,就驱赶、抢劫周围四卫屯民。屯民现在占据铁山死守,杀伤了敌兵三四千人,敌人把他们围困得更紧了,应该马上前往援救。”于是,兵部越发催促进兵,王化贞就在这个月里渡过河去,熊廷弼迫不得已让出山海关,驻兵右屯,而飞章上奏说海州取易守难,不该轻举妄动,王化贞终于无功而回。
王化贞平素不学习军事,轻视大敌,好说大话,文武将吏的规劝一点也听不进去,与熊廷弼尤其抵触得厉害。他妄想投降后金的李永芳会做他的内应,相信蒙古人的话,说是虎墩兔将派援兵四十万,因此想不战而获全胜。一切事务如兵马、甲仗、粮草、营垒等都放置一边不加过问,一意说大话蒙骗朝廷。尚书张鹤鸣很相信他,他有所请无不答应,因此熊廷弼无法实现自己的心愿,广宁有十四万部队,而熊廷弼的山海关上却没有一兵一卒,只是有经略这么个虚名而已。从延绥调来的部队不能作战,熊廷弼请把主帅杜文焕治罪,张鹤鸣却让宽恕了他,熊廷弼奏请任用佟卜年,张鹤鸣递上奏章反对。熊廷弼奏请派遣梁之垣去朝鲜,张鹤鸣故意扣发他的饷银,于是两人之间相互怨恨,事事争吵,熊廷弼这个人也器量狭小,刚愎自用,火气一触即发,盛气凌人,朝臣大多都厌恶他。
毛文龙镇江之捷,王化贞自以为立了奇功,熊廷弼说:“三方兵力尚未集合,文龙发动得太早,致使敌人恨辽地的人民,把周围四卫的军民屠戮殆尽,使东山军民灰心,让朝鲜君臣胆寒,令河西军队丧气,扰乱了三方并进的计划,耽误了联络朝鲜的打算,把它看作奇功,实际上是奇祸呢。”送信到京城,竭力批评化贞,朝臣们正把镇江一役看作大捷,听到他的话,心中多有不服。熊廷弼又明显地攻击张鹤鸣说:“我既然担任经略,四方援军应当听我调遣,而鹤鸣径自发动,不让我知道。七月里我向兵部询问军队人数,到现在两个月了,没有回答。我有经略之名,无其实,辽左的战事都是张枢密和王抚臣一起办的。”张鹤鸣这下更加恼恨他了,王化贞还说虎墩兔的四十万部队快来了,请迅速出兵,熊廷弼说:“抚臣靠着蒙古人,想不虞而收战功。我不敢轻视敌人,不敢说能不战而胜。”后来,蒙古军队终于没来,王化贞也不敢进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