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见崇平帝面色怒气翻涌,龙颜大怒,心头微凛,不敢多言。
崇平帝面色阴沉如铁,说道:“派人召见内阁几个阁臣,至武英殿议事。”
或者说,这次齐浙两党在打算借着这次和议之事,压一压贾珩咄咄逼人的势头,或者说削弱贾珩日渐膨胀的影响力。
或者说,贾珩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包括对江南官员的“杀鸡儆猴”,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浙党的警惕。
“礼部最近筹备太庙献俘事宜,进展得如何?”崇平帝沉声问道。
正如子钰奏疏所言,大汉要想与女真决战,首先就要激励民心士气,文臣多持和论,只怕有前宋之旧事。
嗯,贾珩前段时间什么事儿没干,只顾给天子打预防针,而且这一针是加强针。
戴权迟疑了下,说道:“圣上,杨阁老还有几位阁老说年关在即,诸事宜中正祥和,求一个吉祥如意,献俘一事……礼部那边儿虽在操持,但动作一直不快。”
崇平帝冷声说道:“这些人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戴权垂手而立,一时间却不敢接这话,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崇平帝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外间苍茫的天色,说道:“摆驾坤宁宫。”
此刻,坤宁宫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宫女、内监在殿中的廊柱之下垂手侍立,静候贵人吩咐。
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相对而坐,浅笑低语,仪态端庄,周围则是几个宫中的妃嫔,如周贵人等作陪,时而陪笑说话。
宋皇后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袄裙,挽起的云鬓之下,额头明洁如玉,丰艳如桃花花瓣的脸颊两侧艳若桃李,凤眸中满是慈爱地看向陈泽,笑道:“泽儿,学堂的陆学士都教了什么呀?”
陈泽声音脆生生说道:“回母后的话,陆学士教了我孟子,让我背下来,等过几天说要检查功课。”
端容贵妃轻笑说道:“姐姐,论语,泽儿已经能背下一小半了。”
宋皇后笑了笑,道:“泽儿这个进度,等过了年应该能教泽儿经义了。”
周贵人年岁二十六七,一身水绿衣裙,容色艳丽,在一旁陪着笑说道:“泽儿天资聪颖,如是科考,将来说不得考个状元,探花,如那戏文里唱的一样。”
宋皇后笑道:“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为求一个出仕名额,泽儿是皇子,为天家表率,也不好给人去争了。”
端容贵妃正要说着话,外间的内监高声说道:“陛下驾到。”
宋皇后起得身来,与端容贵妃以及其他妃嫔迎上前去,看向那从外间龙行虎步而来的中年皇者,灯火映照之下,中年皇者面上的冷色退去一些,温声道:“泽儿也过来了。”
“父皇。”皇八子陈泽向着崇平帝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宋皇后笑道:“陛下,刚才正说要传膳,让人请陛下过来呢,圣上那边儿就忙完了。”
崇平帝落座下来,说道:“子钰和咸宁她们快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微怔,旋即惊喜问道:“人现在到哪儿了。”
“飞鸽传书说,已经到了开封了。”崇平帝冷硬的面容上也见着一丝笑意,道:“子钰这次打了个大胜仗,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京里这些朝臣不是想着媾和偷安吗?他偏偏要以先前大胜凝聚军心民心!
其实朝中文臣并不知道,贾珩的提议之所以自信一定能得到崇平帝的认可,是因为洞察到崇平帝有向天下人,彰显天子法统具有无比的正当性的需求!
宋皇后听到崇平帝话语中的忧愁,抿了抿粉唇,柔声说道:“陛下,可是前朝那边儿……”
崇平帝道:“现在主和之声在京中四起,似有裹挟舆论之势,朕也想听听子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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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绝无和谈之意,但如果子钰另有谋算,可以再看看,但女真亲王决不能放归!
端容贵妃柔声说道:“陛下,我们既打了一个大胜仗,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如何再与敌和谈?”
崇平帝道:“容妃说得对,如果和谈无疑予敌以喘息之机,同时瓦解我国军将斗志,上下无所适从。”
女真的和谈条件是要换走多铎,这简直异想天开。
宋皇后笑了笑,说道:“等子钰回来,听听他的意见。”
这时,陈泽眼眸眨了眨,小脸上现出思索,陆先生说,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
如今大汉的当务之急,是应该韬光养晦,尽力纾解民困,不可贸然与敌虏决战。
……
……
却说另外一边儿,内阁下值之后的内阁首辅杨国昌坐上轿子,向着位于永安坊义井胡同而去。
待回到府中,在书房中坐定下来,思量着朝局,此刻傍晚的暮色垂下,将这位大汉的内阁首辅的苍老面容笼在一团暗影中,而凹陷眼窝中的苍老眼眸闪烁不停。
渐至掌灯时分,丫鬟取了火折子将书房中的烛台点亮。
“去将公子唤过来。”杨国昌忽而说道。
丫鬟应了一声是,然后徐徐退出书房。
不多时,杨思弘进入书房,立定身形,拱手道:“父亲,您唤我。”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思忖之色,说道:“最近京中士林舆论如何?”
杨思弘面色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父亲,京里的官员、国子监的监生都在议着与女真和议的事儿,说什么的都有。”
杨国昌道:“小儿到了哪儿了?”
杨思弘道:“河南那边儿传来的消息,这两天已到开封地界。父亲,邸报上说,前两天船到了开封,河南巡抚忠靖侯史鼎招待其人。”
杨国昌目中冷色涌动,冷低声道:“贾家和史家为姻亲之家,老夫就说这小儿是在培植羽翼,奈何天子不察不问。”
天子一时糊涂,这小儿如果不再压一压,等到三四十岁时,将来成了权臣,祸乱朝纲,那还了得?
杨思弘道:“父亲,听说永宁伯在河南推广番薯,百姓多赖其丰收之德,民间交口而赞,人望渐成。”
河南布政使彭晔曾是齐党大将,此刻钉在河南,可以说将河南的一举一动都密切监视,如今番薯大获丰收,贾珩在河南百姓心中可谓人望广布。
“番薯。”杨国昌喃喃几句,眉头皱成川字,默然片刻,说道:“小儿现在押着女真亲王回京,气焰更甚几分,这些更不好多言,况以小儿秉性,多半要向圣上进谗言,破坏和议的大好局面。”
杨思弘道:“父亲,最近颜宏、岑惟山都在提出趁机和议,以为休养生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国昌冷笑一声,说道:“他们现在觉察到那小儿的锋芒了,但他们仍想浑水摸鱼,想着扳倒老夫,老夫纵遂了他们的意,又能如何?”
说着,道:“如非他们以一己之私对小儿一避再避,养虎遗患,如何会有今日小儿尾大不掉,跋扈难制?”
等他罢相,那时候,什么三党秉政都成镜花岁月,只有贾党窃国!
韩癀、赵默等人现在还看不清,如今还在等着他冲锋陷阵,他们在后面捡现成的。
说着,扶着太师椅两侧的枣红色扶手,离座起身,踱步来到窗前,看向西边天际上空翻滚不停的乌云,似要向远处蜿蜒起伏的屋脊压下,心头涌起一股凝重。
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南省楚王遇刺,逆党横行,原想着能羁绊小儿一程,让女真亲王解送京师,促成和议,奈何这小儿向来奸狡,即刻返京。”
如果长期离天子太远,远离权力中枢,时间一长,也会如前四川总督高仲平一样,渐渐淡出中枢视野。
杨思弘提议说道:“父亲,浙党既看不惯那永宁伯,父亲能否联手浙党,逼永宁伯缴了锦衣之权?他既为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在掌着锦衣是否有些不合适?先前又出了楚王遇刺一事。”
杨国昌道:“此事可以一试,关要还是看此次议和,现在我大汉的满朝文武都在等一黄口小儿。”
就在父子二人议论之时,一个老仆来报,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前来拜访。
杨国昌吩咐道:“你去代为父迎迎。”
杨思弘拱手一礼,然后去了,不大一会儿,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随着杨思弘进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