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省每年除朝贡外,其实通过走私运了南洋诸国的特产递至江南、神京,大销于世,地方官吏得商贾贿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眼,反而使国家赋用流失。”林如海拧了拧眉,沉声道:“如濠镜之地,红毛鬼窃据,彼等贩卖南洋香料以及各种器玩至我大汉,贿赂官员,逃脱钞关,每年税银损失不知几何。”
贾珩道:“姑父所言甚是,如今这般时开时禁,几无定制成法,以致乱象频生,并非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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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记得当初看子钰所上《平虏策》所言,广开海禁,重建水师,与我不谋而合。”林如海感慨说着,看向那少年,心头震撼莫名。
贾珩道:“姑父过誉了,其实,还有开海一事未明,还要请教姑父。”
“哦?”林如海闻言,心头惊讶,疑惑问道:“不知何事?”
贾珩道:“如商贸激增,或白银涌入,银贱物贵,或白银外流,米价飞涨,况诸省府州县,如今多以折色银征收粮税,于国家户部财用也有不利。”
如果不能稳定操控货币,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可测的财政问题,白银流失严重,导致通货紧缩,白银流入过多,又会通货膨胀。
在历史上,隆庆开关之后,来自美洲的大量廉价白银涌入汉地,明王朝逐渐丧失对货币的主导权,埋下了灭亡隐患。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看林如海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否有着一些金融思维。
古人的金融理念也不能小觑,从管仲、桑弘羊,再到票号之创,史书昭昭。
林如海思忖了下,道:“太宗时曾有一段时间就是如此,彼时行一条鞭法,但银贱伤农,当时的户部尚书高贤,以为是白银涌入,认为厉行海禁,如此改弦易辙,风波不断。”
这也是陈汉海禁先禁后开、再禁的缘故,反复折腾,左右横跳。
因为按下葫芦浮起瓢,解决了一个问题,后续问题又暴露出来,而官僚精英阶层不能解决后续的问题,就会以此为借口,开启党争,争权夺利之后,就会重新回到老路。
林如海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原也想过,既是银多,朝廷可收拢银两,如是银少,朝廷可投放银两,如唐之飞钱,宋之交子,如明之宝钞……现在我大汉给官俸禄,也是折色银、钞米混杂,无非是推行民间,保障粮米布等衣食所需。”
贾珩道:“姑父,我也是此意,只是宝钞需得有信誉,不然长此以往,百姓也不认,而且也只能是大宗商品贸易,以金银兑换,我大汉当有钱庄,蓄积民财,调控金银。”
大汉要有自己的货币体系,或许有一天,能以海军让贸易相关诸国认可该货币,那就可以收割其他国家了。
当然,如果滥发货币,成为掠夺百姓财富的工具,那么很快宝钞将成为连擦屁股都显硌的纸。
“子钰,山西晋商票号,互相拆借银两,都有银票流转,多是以信誉立商,如是百姓不信银钞,我在想,如是朝廷收税也以银钗部分折抵,然后回收一部分,如朝廷设立的银庄再让百姓可以兑换银钞,再加上给官俸禄也用银钞,长此以往,习以为常,人心许也就定下来了。”林如海赞同说道。
贾珩闻言,面色微震,此刻真是有些惊为天人,不是什么观点新颖,而是一个古人竟有此等见识,问道:“姑父这些是从哪儿得来的?”
倒是别干巡盐御史了,去干户部尚书得了。
既然连收税用宝钞都想出来了,此法一行,那么都不用散碎银两铸就官银而成的火耗,也就不存在了。
但防伪问题,在那个科技发达的后世,都没有解决。
所以完全纸币化,步子迈的也有些大,所以他再提出废两改元,再发行其他辅币以及小面额纸币,因为币为定制,不用各地的散碎银子铸就官银,能挡过地方官吏的上下其手。
至于套利银元,不说没有外汇一说,再说官府还有暴力手段,此举的目的是解决火耗,至于对外贸易,宝钞或者银钞更多作为金融交易工具,购置货物。
但这一操控需要相对专业的金融人才,能够根据物价对货币总量做出预估,至于铸币反而简单,其实户部也有铸银局,无非是改为铸币。
林如海笑道:“在扬州巡盐数载,清闲之时,时常读书思索此事,前朝飞钱、交子等也不出奇,只是多是一孔之见。”
贾珩道:“此事十分繁杂,再与姑父好生商议。”
黛玉在一旁娴静坐着,恍若有些局外人,粲然星眸眨了眨,心头多少有些古怪。
他与爹爹相谈甚欢,就差结为异姓兄弟了吧?
嗯,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那岂不是要喊着珩叔叔?
贾珩沉吟片刻,道:“至于开海通商,我原是想去濠镜之地,习学火炮之技,以备虏事,待到那时,与广东巡抚周造商谈一番,查问情况,回头再行向朝廷上疏。”
此行不仅是整饬盐务,还要将一些平虏策中的举措落实一二,至于废两改元,反而不是眼前之事。
林如海点了点头,笑道:“子钰现在为军机大臣,谋国之臣,是不能局限于盐务一事。”
难得,不仅是亲戚,于政见大体上也颇为相合。
两人这次谈话,相比上次贾珩前来扬州调兵,匆匆一别,因为涉及到户部财计之事,反而多了几分“志同道合”的投机。
贾珩说着,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黛玉,抬眸看向林如海,问道:“姑父,家里有吃的没有?刚才陪着那群盐商说话,也没怎么动筷子,这一路过来,都有些饿了。”
林如海闻言,稍微愣了下,旋即儒雅俊朗的面容之上现出繁盛笑意,说道:“我想着到了晌午,也该饿了,你和玉儿先在这儿说话,我再吩咐着下人洒扫院子。”
黛玉轻轻抿着粉唇,芳心之中生出一股欣喜,柔声道:“爹爹,这会儿也没吃饭呢,都有些饿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然后就是离了书房,吩咐去了。
黛玉罥烟眉之下,星眸眨了眨,似是故意,也似是好奇问道:“珩大哥方才与爹爹讲的什么呀,我怎么都有些听不懂。”
其实,对少女而言,方才听到盐税……还能听懂,但到后面忽而扯到商贸之事,就有理解不能。
贾珩转眸看向脸颊明媚,眸光盈盈如水的黛玉,笑了笑,温声道:“妹妹还是得多读书啊。”
这个年龄,就是不好好学习,偏偏成天想着早恋。
黛玉:“……”
这是被嫌弃了?嫌她读书少了?就觉得她爹读书读的多是吧?
好,你们两个说话罢,哼,下次再想找她下象棋谈天,可是不能了。
星眸烟波流转,嗔怪地看了一眼贾珩。
两人一路上相处日久,这样的眼神,贾珩偶尔也能吃一两个。
贾珩笑了笑,轻声说道:“回头,吃罢饭,讲故事的时候,我给妹妹释明其中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