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昨夜一场大雪,落在庭院青色屋檐、朱红高墙、枯黄林木之上,簇簇堆雪,银装素裹,天地恍若琉璃。
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早已在石阶上清理积雪,雪水融化流淌在青砖、石缝之间,因成纵横交错的明痕,倒映着上方澹白、冷杀的冬日天空。
荣庆堂,一道棉帘之后,地龙腾腾热气充斥室内,十二扇屏风隔断的轩堂中,人头攒动,脂粉堆香,婆子、丫鬟垂手侍立着,大气不敢出。
贾母坐在一张绣着松鹤延年团桉棉褥子铺就的罗汉床上,鸳鸯、琥珀、翡翠在一旁服侍着,薛姨妈坐在下首的绣墩上,陪着贾母说笑,其人白净、富态的面盘上现着祥和的笑意,王夫人也在一旁坐着。
另外一边儿,凤纨、四春、钗黛、湘云等人各着颜色不一的袄裙,头上簪着珠钗,耳朵、秀颈都带着耳环、项链,五光十色,争奇斗艳,身后各有丫鬟陪同,愈发如百花盛开,绚丽多彩。
贾母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笑意,听着薛姨妈与凤姐一同说着笑话。
王夫人忽地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蟠儿?”
薛姨妈轻笑道:“蟠儿,他一大早儿,就去了营里,他舅舅这两天给他吩咐了不少差事。”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蟠儿现在也大了,知道在外闯荡,长进许多了。”
话虽如此说,但心头难免有几分复杂,他家宝玉也就是年岁小一些,否则也能在他舅舅身旁涨涨见识。
凤姐笑道:“文龙表弟是愈发了不得了,听说明年舅舅那边儿,要给他一个官儿做做呢。”
这自是薛蟠这两天逢人就炫耀,传到了凤姐耳中。
凤姐这会儿目光闪了闪,心绪同样有些复杂。
在南边儿闯下人命官司的薛大脑袋,也有今天?
薛姨妈心头高兴,但面上神色不露分毫,反而叹了一口气,笑道:“什么长进啊,这都快过年了,这孩子一天天不见着人影儿,不知道在忙什么,我都想过两天和他舅舅说,给蟠儿好好放几天假。”
王夫人轻声道:“前个儿,他舅妈过来说,说是兄长最近在整军,说蟠儿在一旁也出了不少力,许是离不开罢了。”
“他能出什么力?也就跟着跑跑腿,传传话罢了。”薛姨妈摇了摇头,笑道。
王夫人道:“能为一点点儿历练,谁也没有一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我瞧着蟠儿是个有心的,跟着他舅舅,总有为将的一天。”
贾母面色顿了下,笑了笑,说道:“怎么听说文龙有这么一遭儿,还是当初珩哥儿提的主张?”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薛姨妈笑着接话道:“当初珩哥儿说蟠儿是个从军的料子,珩哥儿他向来是个主意正、有见识的。”
元春晶莹玉容上现出思索,轻声道:“有段时日没见着珩弟了。”
此言一出,黛玉转眸看向探春,轻声道:“三妹妹,你这段时间应是见过珩大哥的罢?”
探春轻声道:“也不常见,就早上在内书房说会话儿,珩哥哥他半个月多半时间在京营留宿,早上吃罢饭就去了五城兵马司和京营,我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去陪着嫂子说话来着了。”
宝钗转眸而望,轻声道:“昨个儿在珩嫂子那边儿说话,珩大哥在忙京营整顿的事儿?三妹妹应是知道的吧?”
说话间,少女空气刘海儿下的明媚杏眼,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好奇。
探春点了点头,道:“现在京里这段时间,都在议这件事儿,不过珩哥哥这营不在这次整顿之列。”
宝钗闻言,秀眉蹙了蹙,目中若有所思。
贾母笑道:“他领着一军,需得统兵练兵,当初小国公爷年轻时也是这样的,逢年过节也常住在营房。”
凤姐笑道:“咱们家是将门武勋,这也算是正常了,只是快过年了,珩兄弟是族长,族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他呢。”
众人闻言,就轻轻笑了起来。
王夫人容色渐渐澹漠,接过金钏递来的茶盅,垂眸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一丝不满。
因已凛冬,故而……蚊蝇不生。
就在厅中众人欢声笑语之时,忽地一个婆子来到廊檐,挑开帘子,进入厅堂,高声说道:“老太太,太太,大爷打发了人来,说京营哗变,让府里紧闭门户,不要外出,现在街面不太平。”
贾母、王夫人:“……”
凤纨、四春,钗黛,湘云:“???”
原来,贾珩让缇骑往来弹压街面,防止有人暗中串联京中居住被裁汰的京营将校,一旦闻知外间之事,于城中生事,趁机劫掠。
这不是没有可能。
“京营哗变,这又是这么一说?”贾母霍然色变,问道:“珩哥儿呢。”
这等乱子,她有许多年都不曾听着了,难道京里又出了一场大乱子?
那婆子急声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打发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说,京营兵马哗变了,珩大爷出城平乱,宁荣街都让官兵护住了街口,不让出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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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脸上笑容不见,惊声道:“京营?京营不是蟠儿他舅舅正在管着?怎么会生乱子?”
王夫人道:“究竟是哪一营出乱子,还是都出了乱子。”
这几天,随着王子腾整顿京营的名头越来越大,在一些诰命夫人来往之时,尤其是王子腾发妻赵氏炫耀,王夫人对京中十二团营,也有了几分了解。
她兄长管着十二团营,就连东府的也在她兄长的麾下听令。
婆子想了想,不确定道:“那人说了大爷,是去了……耀武营平乱?”
正凝神静听着,思索缘故的宝钗闻听此言,蹙了蹙秀眉,担忧问道:“妈,哥哥一早儿,是不是说的耀武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