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
户部侍郎梁元,着缀孔雀补子的正三品文官的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一旁前明宣德年间的蓝纹祥云盖碗,香茗热气鸟鸟,将碧螺春的清香播散开来。
未几,垂手侍立门槛之畔的杨家仆人,轻声道:“见过老爷。”
梁元闻言,就是恍若弹黄一般,从椅子上离座起身,快行几步,绕过一架紫檀玻璃松鹤屏风,一张微胖、白净的面庞上,已然堆起笑意,恰在这时,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已迈过门槛,二人四目相对。
“恩相。”梁元就是目光下移,作揖行礼,说道:“惊扰恩相,下官实是不安。”
“文运,今日怎么没有休沐?”杨国昌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随口问着,就是在儿子杨思弘的搀扶下,绕过屏风,进入内厅。
梁元连忙起身,碎步向前,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立身在条桉之前,看着在太师椅上铺了褥子后,方落座的杨国昌,拱手道:“回恩相,两江、湖广、闽浙诸省布政司使已发函至户部,转运而来的秋粮,已交由漕运总督杜季同下辖的漕粮卫解运上京,然漕粮卫麾下运力不足,请求我户部仓管衙门予以派船接应。”
神京长安或者说三辅之地的漕粮储备之地,主要是在太仓,华州的永丰仓,而神京城中更有户部统管八十七处仓库,以保障神京军民、官吏的粮秣供应。
杨国昌道:“那派船只接应就是。”
“先前是齐王殿下负责此事,”梁元轻声说着,看了一眼杨国昌的脸色,道:“现在齐王殿下已被禁足府中,东城三河帮中人也被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珩剿捕,恩相,业已大大拖延了秋粮入京啊。”
此刻,三河帮被连根拔起的事情,轰传神京,但抄家得一千多万多两财货之事,毕竟局限在锦衣府和贾珩这边儿,还未迅速扩散开来。
事实上,哪怕是后世手机电话的时代,也不可能这么快,都有一个信息滞后性。
而梁元因先前伐登闻鼓一事,受得贾珩训斥,正是心头怀恨,听说三河帮前日被满城索捕,自以为得了机会,就到杨府陈事。
此举,自是为了借势。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凝思,皱眉道:“昨个儿,东城喧闹无比,听说贾云麾领着锦衣府还有调集的果勇营军卒,封锁东城,抓捕了不少人?”
梁元愤愤道:“正要和恩相说,这贾云麾少年得志,最近却是愈发骄横,朝廷让他调查应考举子殴残一桉,谁想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擅调京营,大索全城,肆意牵连无辜,不少粮船水手,漕工劳役皆被投入五城兵马司狱中,这极大影响了秋粮解运啊。”
杨国昌默然片刻,道:“他是得了圣上授意,以天子剑调兵的,内阁有密令存档。”
言外之意,如以此事攻讦于人,拿不到人家半点儿错漏。
当初崇平帝授贾珩以天子剑,还是在之后去给内阁通了气,只是没有具体言明贾珩以天子剑的调兵用途。
梁元怔了下,说道:“可贾云麾这般肆无忌惮,他办皇差,只诛首恶即是,如何一举将三河帮普通之人尽数投监?这般妄兴大狱,全无仁恕之心,实与其贤德之名相悖啊。”
杨国昌沉吟着,忽地看向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的杨思弘,道:“你要说什么?”
杨思弘道:“父亲,听说是三河帮帮主主动上门寻衅,结果被其暗中布置的锦衣府中人一网成擒,而东城也被其连根拔起。”
杨国昌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他这差事办得倒是干净利落,但只一心想办着自己的差事,于朝廷大局不顾,实是急躁冒进,如今诸省入京的一千万石的粮秣,如是耽误了入仓,影响神京粮价事小,只怕引得人心动荡。”
梁元目光一亮,点头道:“恩相所言甚是,这等幸进之徒,只顾邀媚于上,全然不顾朝廷大局,恩相,您素来刚正,不可容这等人上蹿下跳,破坏朝廷安定的大好局面啊。”
杨国昌面色不为所动,想了想,苍声道:“此事,老朽明日早朝时,会启奏圣上,你明日也可先上书陈事,具实以禀即是,倒不用弹劾,贾云麾如今圣卷正隆,宫里留了几次饭。”
他手下这位梁侍郎与那位贾云麾的过节,他也隐隐有耳闻,因伐登闻鼓一事受了无妄之灾,倒也能理解其如此攻讦那位少年权贵。
梁元闻言,心头一凛,说道:“多谢恩相提点,下官这就回去写奏疏。”
是了,如今那贾珩小儿圣卷正隆,不好与之争锋。
杨国昌摆了摆手,说道:“去罢,只要用心做事,些微的风言风语,不足为凭,圣上明察秋毫,不会不用。”
这就是在勉励属下了。
梁元闻言,胖脸上现出激动之色,说道:“多谢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