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贾闻言,恐惧之心逐渐淡化,不由得哀叹一声,心中想道,也许当日自己向丞相魏齐告状,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如今让范雎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让须贾情何以堪!
于是,须贾让范雎坐下,能够在秦国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紧接着,须贾便命管役的负责人员,给他端来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让范雎饱餐一顿。范雎刚刚吃过饭,眼见如此,也只能装作饥饿难耐,大口吃饭、大块吃肉,很快就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饭菜,完了还打了一个饱嗝。
窗外忽然吹起了寒风,时值隆冬,秦国又处于西北高寒之地。范雎不禁冷得战栗不已。须贾一见,这范雎衣服很薄不说,还破烂不堪,哪有不冷的道理。遂又叹了一声,说道:“范雎,没想到你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肯定冷得厉害。”
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须贾命随从拿出一件自己随身携带的缯袍,披在范雎的身上,不由得叹道:“现在的魏国,和范雎你现在的情形一样,几乎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魏王只能派遣我来到秦国,谋求和当朝丞相张禄一见,只可惜,没有人可以代为引见,我来了多日,都不得其门而入,看来魏国,国事艰难。”
须贾说完,心中无限感慨,他并不奢望连衣食都难以满足的范雎能够帮助他,只是眼下身在秦国,人生地不熟,能够遇到这样一个故人,就没有什么顾忌,把自己心中的难处说了出来。
岂料范雎听完,不仅哈哈大笑,并向须贾撒谎说,自己的主人与张丞相关系很不错,自己也有机会能够出入丞相府衙。丞相也善于辩论,经常和自己的主人谈论家国大事,时常让自家主人无言以对。这时候,范雎便能够一展才华,和丞相张禄辩论个不停。丞相爱才,遂很是亲近自己。
只要须贾愿意并相信范雎,他便愿意为须贾借得大车驷马,供其驱使。不知为何,须贾听完,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或许是他虽然穿着破烂,却有一股气势,足以霹雳天下的气势。或许只是因为,须贾的恻隐之心再一次发作,不忍心让一个故人失望。
果然,范雎告了一个假,不久便弄来了一辆大车。这辆车正是秦王为范雎配备的丞相专用车,这不禁让须贾又多信任了两分。
于是,范雎将须贾引上车,并且亲自为须贾执辔御车。范雎虽然穿着破烂,但街上之人大多都见过他,见丞相竟然亲自驾车,都纷纷向丞相行礼,不认识的,则纷纷疾走回避。须贾也暗自观察,这范雎和昔日的确是有些不一样,因为很多东西,不是一件衣服、一个皮囊可以掩盖住的。就像范雎,在这街市上,竟然大摇大摆,人人争相让开。
只是无论须贾如何地挖空心思,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三炷香时间不到,车架便稳稳地停到了丞相府衙门口。范雎转身对须贾说道:“您且在这里稍稍等候,我进了丞相府,给你通报一声。”须贾应了一声,脑子中仍在疑虑,莫非这范雎已经做了丞相府衙内的高官?不然何以能够如此轻易地就借到如此豪华的车架。再看范雎进入丞相府,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门口的侍卫仆人还对他点头哈腰,这更加坚定了须贾心中范雎是个高官的想法。
须贾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气,幸好刚刚自己对范雎还不错,也希望他能够感念故人之情,不要因昔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而为难自己。至于秦国和魏国的事情,比起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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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贾下车之后,本准备直接前去问门口的侍卫范雎是什么身份,但是又恐怕对范雎有所不敬。索性,须贾直接站于门外,就这样一直等着,只是等了很久,官员来往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见到范雎出来。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前进不得,退后也不得,于是,须贾渐渐地走近守门者,伸出右手靠近嘴边,向守卫者悄声问道:“请问您注意到刚刚进去那个衣着寒酸的人了吗?他是我在魏国的故人,此去专门为我向丞相通报的,只是这么久了,我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到来,您能为我招呼一下吗?”须贾久在官场,深谙这其中的道道儿,遂顺势从身上掏出一些金银,送给了那个守门者。
岂料那个守卫者虽然收了金银,却好似理所应当,没有半点殷勤,只是好奇地问及,刚刚进去衣着褴褛的,只有一个人,而且听说他也是魏国人,只是他不需要前去丞相府衙通报,因为他本来就是秦国的丞相——张禄。
当守门者将所谓的衣衫褴褛者就是范雎的消息告知须贾之时,所有的情节终于在须贾的记忆中串联起来,刹那间,须贾如梦中忽闻霹雳,心坎突突乱跳。不禁叹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昔日自己门下一个食客,谁可以预料到,会成为今朝独霸战国的秦国的宰相!
只是世界太小,这样巧合的事情,都让须贾遇见。一想到昔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须贾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想到了逃跑,可是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即使是魏国,也只会依照秦国的脸色行事,秦国只要向魏国略微施压,范雎要取自己的性命,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恐怕是丞相,也保不住他自己吧。
怕是没有用的,须贾只能坦然地面对,因为这些事情,越是逃避,就越难以摆脱。于是,须贾脱袍解带,马上跪倒在范雎的丞相府外,同时还托守门者报告说:“魏国罪人须贾,自知罪戾深重,愿意接受丞相的惩罚,即使要了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此一来,范雎也算是出其不意地震慑了一下须贾,不久,门里便来了人,要须贾进屋相见,只见两旁全是刀斧手,更有隆隆如雷声一般的鼓声,随着须贾的步子,一声声地渗入须贾的内心深处。
只见范雎威风凛凛地坐于堂上。须贾见状,两腿一软,随即跪了下去。范雎连声问道:“须贾小人,你该当何罪?”须贾闻言,知道自己万死难辞其咎,遂连称有罪。范雎见状,叹了一声说道:“须贾你知罪就好,刚刚我在门内,给了你机会逃走,可是你没有,这很好。证明你并不笨,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然而,依照你昔日的所作所为,你本该断头沥血,以酬前恨。要不是你恶语中伤,我何至于被魏齐抓走?要不是你不加劝阻,我何至于被打得不成人形?要不是你在我假死之后的身躯上任意行事,我怎么会时至今天还噩梦连连?然而幸好,你能够心念旧情,见我衣着寒酸,不仅没有嫌弃我,还留下我吃饭,以缯袍相赠,范雎别无所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暂时饶恕了你的罪过。然而这并非代表我是个仁慈之人,只要是仇恨,我都会一一报复,这才是男儿本色,你说是也不是?至于魏国和秦国的事情,你且放心,我这就去和秦王说情,也算是偿还了你的恩情。”须贾叩头,连称丞相圣明,战战兢兢地走出了丞相府。